木心先生有一篇文章叫《晚來欲雪》，共三十五小節(jié)，其中第六節(jié)和第十六節(jié)最有味道。

第六節(jié)說，初臨瑞士，感覺牛奶和冰淇淋空前地好喝、好吃，后來只覺得牛奶是牛奶、冰淇淋是冰淇淋。問問最近剛到瑞士的人，答說牛奶和冰淇淋非常之好喝、好吃。

然后木心先生就轉到了下一段——“愛情？”然后什么都不說了，言盡而意不盡。

先生把愛情和牛奶、冰淇淋扯在一起，實在巧妙。

愛情是什么模樣呢？愛情，起初都是萬般好的，如同攜著喜悅的心初來乍到，如初嘗牛奶和冰淇淋時感覺空前好喝、好吃。人說情人眼里出西施，意即如此。

漸漸地，天長日久，相看兩不厭是少有的，情淡了，愛淡了。所以后來只覺得牛奶是牛奶、冰淇淋是冰淇淋。

可是愛情和牛奶、冰淇淋都是有魔力的。哪怕前人諄諄告誡愛情是要走向沒落的，哪怕里面的人想出來，外面的人還是想擠進去看看。

看到第十六節(jié)時，恍然大悟了。木心先生在這一節(jié)講：愛情，亦三種境界耳。少年出乎好奇，青年在于審美，中年歸向求知。

猶記得十三四歲情竇初開，愛情這樣的字眼悄悄在心田里蔓延。那時，瓊瑤的《還珠格格》搬上熒屏，我看得如醉如癡。古樂府詩《上邪》中的“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我是從紫薇如泣如訴的念白里知道的，從此刻在心里。

正當年齡遇到了正當好的人，于是就戀愛了。花前月下，陌上花開，一切都是美的、令人沉醉的。把那首《上邪》一筆一畫寫在信里，又細細繡在絹帕上。

后來，當然就和那個正當好的人相攜著踏進了人間的煙火、塵世的萬千蕪雜里。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瑣碎庸俗。糾纏在日常的一粥一飯里，愛情就成了奢侈的事。

相愛容易相處難。年長的人總愛勸年輕的小輩，什么愛情不愛情的，日子是過出來的，過下去才會有愛。

當在現(xiàn)實里攜手走過一個又一個清晨和黃昏，當麻木得只剩下左手握右手的感覺時，忽然那一日，心里竟泛起微微的疼。

我在黃昏的站牌下等他，他急急地向我奔過來，風塵仆仆，頭發(fā)被風吹得站立著。他咧嘴向我笑，我看見他的嘴唇干裂，可是，他還是盡力向我笑著。

那一刻，我突然很感動，內心微微泛起一種心疼感。

這樣的場景并不稀奇，很多人都經(jīng)歷過。這微微泛起的心疼感是愛。不是愛情，卻比愛情要深刻得多。

中年歸向求知。這“知”也是“智”，是平淡相守，是相互理解，是給予溫暖，是我們彼此微微泛起的心疼，是始于心動、終于白首。

文章來源：齊魯晚報

作者：耿艷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