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臘月，看著這個臘字，想到許多。現(xiàn)代漢語中的“蠟臘獵”三個字，右邊都是個“昔”字。《說文·日部》釋昔字為“乾肉也”。其繁體的“獵臘蠟”三個字，右邊都是與“鼠”相似的“巤”字，既是聲旁也是形旁，是“獵”的省略，表示捕獵。這三個與捕獵、干肉相關(guān)的漢字，演繹著中國祭祀文化的前世今生。

所以，在古代祭祀詩詞中，“蠟臘獵”這三個字出現(xiàn)的頻率頗多。而唐代姚合的《臘日獵》，是我見過唯一將此三字納含其中的一首臘日詩：“健夫結(jié)束執(zhí)旌旗，曉度長江自合圍。野外狐貍搜得盡，天邊鴻雁射來稀。蒼鷹落日饑唯急，白馬平川走似飛。蠟節(jié)畋游非為己，莫驚刺史夜深歸。”此詩題目《臘日獵》，臘日是古代祭祀的日子，是年終歲末祭祀祖先、祭拜眾神、慶祝豐收的節(jié)日。臘日通常在每年的最后—個月(臘月)舉行，后自南北朝時臘日固定在農(nóng)歷十二月初八。由于古代臘祭習(xí)俗主要是“肉祭”，“蠟獵”也就成為臘月的一項重要活動。古人逢臘月就要圍獵，以捕獲的禽獸作為“犧牲”進行祭祀活動。《風(fēng)俗通》亦有記載：“臘者，獵也。因獵取獸祭先祖，或者臘接也，新故交接，狎獵大祭以報功也。”由此可見，“臘”也有打獵的一層意思，集中狩獵的臘月也被稱作“獵月”，用打來的野獸進行臘祭，祭祖先，祭百神，也被稱作“獵祭”。

獵祭早在《孟子·萬章下》便有記載：“孔子隨魯人之獵較。獵較者，田獵相較，奪禽獸得之以祭。時俗所尚，以為吉祥。孔子不違而從之，所以小同於世也。”可見，那時獵較以祭就成為時尚風(fēng)俗，而姚合所處的唐朝，臘獵之俗更是盛行，所以唐朝描寫臘日狩獵的詩最多。姚詩寫了刺史帥軍“蠟節(jié)畋游”、架鷹走馬圍獵的場景。臘獵既是古代一種熱行的風(fēng)俗，而軍隊通過狩獵，一來可獲取臘祭的獵物，二來也鍛煉了勇士的騎射合作能力。但姚合的詩題為“臘日”，詩中又出“蠟節(jié)”，題文“臘蠟”二字雙現(xiàn)，這是怎么回事呢？其實，古意蠟臘是相通的，且均與祭祀有關(guān)。《玉篇·月部》：“臘，蠟也。”《后漢書·禮儀志中》“勞農(nóng)大享臘”，劉昭注引秦靜曰：“古禮，出行有祖祭，歲終有蠟臘。”蠟臘，統(tǒng)言之，都為祭祀。細言之，祭百神為蠟、祭先祖為臘。《康熙字典》注釋：“臘祭先祖，蠟祭百神。”可見，獵→臘→蠟，三字之間是扯不斷的關(guān)系。

遠古的“蠟”，內(nèi)涵是極其豐富的，不像現(xiàn)代漢語中僅僅作為蠟燭、蠟梅等名詞的詮釋，它代表的是一項舉國上下重視的祭祀活動。早在《史記·補三皇本紀》中記載：“神農(nóng)氏，始教耕，于是始作蠟祭，以赭鞭鞭草木。”這是蠟祭的源頭。描寫祭祀最早的詩歌也是神農(nóng)氏部落首領(lǐng)祭祀時唱的蠟辭：“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在最隆重的獻祭儀式中，人們唱著祝辭，期待萬物合于自然，農(nóng)事年豐，周而復(fù)始。

同時，歲終蠟祭，還有息民之意。《周禮·春官》曰：“國祭蠟，則吹《豳》頌，擊土鼓，以息老物。”息民使民歡也是蠟祭活動的另一本意。早在《詩經(jīng)》中描寫民間在冬季來臨后，稻黍釀酒、煙熏驅(qū)鼠、清掃垃圾、準備新衣、備好祭品，祭祀迎新，人們還“朋酒斯享，日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這和現(xiàn)代人過大年何其相似。難怪孔子當(dāng)蠟賓(年終祭祀的助祭人)時，其弟子子貢目睹蠟祭盛況，感嘆：“一國之人皆若狂。”后有學(xué)者將蠟祭稱為“中國古代的狂歡節(jié)”。

隨著歷史演變，自漢朝蠟臘合二為一祭，統(tǒng)稱“臘祭”，這節(jié)典承載的內(nèi)涵就更豐富，在民間影響也更為廣泛，自然“息民求樂”之意也就更濃厚。《太平御覽》卷三十三引蔡邕《獨斷》曰：“臘者，歲終大祭，縱吏民宴飲。”漢楊惲《報孫會宗書》：“田家作苦，歲時伏臘，烹羊炮羔，斗酒自勞。”西晉裴秀《大蠟》詩形容了蠟節(jié)的盛況：“有肉如丘，有酒如泉，有肴如林，有貨如山，率土同歡，和氣來臻。”至此，臘祭不僅是國之大祭，也是家之必行，成了民間普遍重要的節(jié)日，不僅是嚴肅恭敬的祭奠，也是民歡的節(jié)日慶典。

現(xiàn)在，這延續(xù)下來的“臘”，雖然已不與“獵”相系，人家也不再需要臘獵，節(jié)俗也由田獵、祭祀轉(zhuǎn)化為豐富多彩的臘節(jié)系列活動。但自臘八節(jié)開始拉開過大年的序幕，臘日的祭五神、十五的祭玉帝、二十三的祭灶王、二十四的歲除日，二十五的接玉皇、二十九的小除夕，直至大年三十拜神祭祖以及正月里的一串節(jié)日，依然有臘肉、臘貨、臘味、臘酒等一串帶“臘”的年貨紛紛登場的身影。

文章來源：齊魯晚報

作者：盧恩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