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昆/文 菊花枕

黎云昆

很多花都可以制枕，但花枕中最屬菊花枕最妙。

菊花枕的制作非常簡單。菊花盛開之時，采下，曬干，裝入枕囊，即是最為人們喜愛的菊花枕。

菊花枕可以耳聰目明。

明徐春甫《通用諸方》載：“用干菊花筑枕，大能聰明耳目。”

李時珍《本草綱目》也有菊花“作枕明目”的記述。

宋林亦之奉題林稚春（豐）菊花枕子歌有：

故人所說菊花枕，似把冰紈月下飲。秋水一雙明炯炯，數(shù)在青囊第一品。

狂風(fēng)江上吹蒹葭，往往得之嵇阮家。閉門讀書二十載，眼睛損盡生空花。

建陽小作箸頭書，殘更燈火亂蟲魚。石渠文字大如斗，場屋歲月又不偶。

卻來南山青草邊，東西盡為菊花田。手提長筐向山曲，一下收拾三百斛。

昨者昏迷才起來，解把蠅頭小字讀。乃知妙物通群仙，一切藥裹應(yīng)棄捐。”（明彭大翼《山堂肆考》）

此詩系林亦之應(yīng)林稚春之請，為其題菊花枕詩。詩中所言，林稚春閉門讀書二十載，把眼睛讀壞，小字看不清，大字能看得清，但科舉考場又不允許寫大如斗的字。一日他到菊花田，采了三百斤菊花，制成菊花枕，枕后如同從昏迷中醒來，蠅頭小字也可細(xì)細(xì)讀來。由此得出結(jié)論，有了菊花枕不愧“青囊第一品”，所以一切藥囊均可丟棄不用。

菊花枕可以治愈頭風(fēng)病。

陸游有一詩《老態(tài)二首（其一）》：

破榼愁春近，空囷畏日長。

頭風(fēng)便菊枕，足痹倚藜床。

冉冉殘年逼，悠悠萬事忘。（《陸放翁全集》）

“頭風(fēng)便菊枕，足痹倚藜床”，腿足麻痹，要依靠藜床；頭風(fēng)病犯了，要枕菊花枕。

他的另一首《示村醫(yī)》：

玉函肘后了無功，每寓奇方嘯傲中。

衫袖玩橙清鼻觀，枕囊貯菊愈頭風(fēng)。（同上）

這里更清楚地點出了菊花枕可以治愈頭風(fēng)。

頭風(fēng)，即經(jīng)久難愈之頭痛。曹操一生受盡了頭風(fēng)病的折磨，最后也是因此喪命。據(jù)傳華佗可以治愈他的頭風(fēng)病，但需要先用斧頭劈開他的頭顱。曹操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華佗想借此機會謀害他。結(jié)果，華佗的命沒了，曹操的命也沒了。如果當(dāng)年曹操睡了菊花枕，那么華佗可以不至于就死，曹操也可以不至于早死，后來的歷史軌跡也許會發(fā)生改變。

菊枕可以醫(yī)頭風(fēng)病，實在了不起！

菊花枕是慈枕。

清丘逢甲有《菊花枕》詩：

繄余昔齠齔，嬉戲慈母旁。

開園種秋菊，寒花映書堂。

殷勤慈母心，采菊縫枕囊。

祝兒蠲宿痾，祝兒好容光。

垂垂手中線，宛宛生清香。

人生嬉戲時，此境安可常！（清丘逢甲《嶺云海日樓詩鈔》）

丘逢甲孩童之時，其母便采菊為其縫枕囊。祝他免除舊病，祝他容光煥發(fā)（菊花有美顏作用）。菊花枕體現(xiàn)了慈母對游子的愛戀。

丘逢甲，臺灣淡水人。1895年，清政府與日本簽訂《馬關(guān)條約》，把臺灣和澎湖列島等割讓給日本。消息一出，全島恐慌。丘逢甲憤然召集臺灣鄉(xiāng)紳咬指血書，要求廢約抗戰(zhàn)、保衛(wèi)國土。其后，他傾盡家資，組織數(shù)萬人的抗日護臺義軍，橫刀躍馬與日寇浴血奮戰(zhàn)。

丘逢甲的另一首《菊花枕》詩寫到：

夷氛海上來，倚枕聞驚鼙。

是時菊正花，黃金甲紛披。

秋風(fēng)一場戰(zhàn)，應(yīng)保危臺危。

作者枕菊花枕，能“倚枕聞驚鼙”，正如菊花，身披黃金戰(zhàn)甲，與日寇死戰(zhàn)。朱元璋《菊花詩》：“百花發(fā)，我不發(fā)。我若發(fā)，都駭殺。要與西風(fēng)戰(zhàn)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清褚人獲《堅瓠集》）這也正是丘逢甲一副不滅日寇死不休的氣概。但終因寡不敵眾，兵敗返回大陸。

由此可以看出，菊花枕也是警枕。

菊花枕還是情枕。

陸游曾有兩首菊花枕詩。詩題為：“余年二十時嘗作菊枕詩，頗傳于人，今秋偶復(fù)采菊縫枕囊，凄然有感二首”其詩為：

采得黃花作枕囊，曲屏深幌幽香。喚回四十三年夢，燈暗無人說斷腸。

又：

少日曾題菊枕詩，蠹編殘稿鎖蛛絲。人間萬事消磨盡，只有清香似舊時。

陸游寫此詩時已經(jīng)是六十三歲了，他采了菊花，縫入枕囊，到了晚上，撫枕聞香。想起當(dāng)年奉母之命，不得不與愛妻唐婉離婚一事，后愛妻另嫁他人，他們又在沈園重逢，于是演出來一曲“釵頭鳳”的悲劇。其后唐婉憂郁而死。追憶往事，陸游悲從中來，“喚回四十三年夢，燈暗無人說斷腸”，“人間萬事消磨盡，只有清香似舊時”。

菊花枕更是養(yǎng)老枕。

宋陳直《壽親養(yǎng)老新書》中提到老人的養(yǎng)護。老年人的行住坐臥，宴處起居，皆須巧立制度。棲息之室，寢寐床榻，裀褥厚藉，其所坐椅，衣服制度，都做了詳細(xì)的規(guī)定。其中作者特別提到了枕頭。作者寫到：“其枕宜用夾熟色帛為之，實以菊花。制在低長，低則寢無罅風(fēng)，長則轉(zhuǎn)不落枕。”由此看來，菊花枕對于奉親養(yǎng)老是很重要的。

以菊花做枕，可以是一種精神享受。

元馬祖常有一《菊枕》詩：

東籬采采數(shù)枝霜，包裹西風(fēng)入夢涼。

半夜歸心三徑路，一囊秋色四屏香。

床頭未覺黃金盡，鏡里難教白發(fā)長。

幾度醉來消不得，臥收清氣入詩腸。（《石田文集》）

此詩道盡了菊花枕的妙處。霜打東籬，采菊入枕，致使西風(fēng)如夢，涼爽透心。夜半想起陶淵明三徑菊花黃（陶淵明《歸去來兮辭》有“三徑就荒,松菊猶存。”），眼前又是一囊秋色，四屏菊香。盡管此時黃金已盡，白發(fā)長長，但有了菊花枕，銷得了幾度宿酲，且可以將菊花的清氣收入詩囊。

馬祖常是元代色目人，信基督教，歷官禮部尚書、御史中丞、樞密副使等職，卒贈魏郡公。一個“胡人”。有如此高深的漢文化，還可以作詩賦詞，的確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