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xù)續(xù)地看完了電影《一一》。大學的時候我就看過這部電影，當時似懂非懂，只是隱約覺得中年人的生活好無趣、好壓抑。如今，我也已步入中年，再看又是另一番滋味。

這部電影的理念很傳統(tǒng)，無非就是講述人生如夢，道盡生活的虛無和無意義。人到中年的簡南俊擁有一個典型的中產階級家庭，與妻子敏敏和兩個孩子，以及岳母住在臺北一間普通公寓房子里。但是《一一》的結構很巧妙，通過一家老小的生活，窮盡蕓蕓眾生的諸般面相。電影始于阿弟的婚禮，終于岳母的葬禮，中間還夾雜新生兒的降世，可謂生老病死一應俱全，更不用說還有愛別離（簡南俊和初戀年少時錯過，中年二人相逢又分開）、求不得（簡南俊年輕時放棄自己心愛的音樂，以及和大田合作的不順利）和貪嗔癡念（小舅子阿弟在金錢欲望中的掙扎）。兩個多小時的影片，幾乎展現了人生的所有無奈。

鏡頭語言也一再暗示，人一代代地往下走，只是在不停地重復和循環(huán)。簡南俊表示自己早熟，小學時就喜歡初戀女友。兒子洋洋暗戀游泳的小姑娘，兩人以后也會有交集嗎？電影中，洋洋對小女孩心動的那個瞬間的鏡頭很美，大熒幕上播放著有關雷電形成的紀錄片，女孩子遲到了，到處找座位，轟隆隆的雷聲和忽明忽暗的閃電映照著她的側臉，洋洋看呆住了，愛情不就是電光石火的那一瞬間嗎？

婷婷和婆婆（電影劇照）

婷婷是個懂事的孩子，這也許和她長女的身份有關。父母的關注都不可避免地流向小兒子，而她活得拘謹又小心。正值敏感脆弱的青春期，婷婷有無數心事卻無處訴說，唯有婆婆讓她感覺溫暖放松。但影片一開始，婆婆就昏迷不醒了，婷婷以為是婆婆去丟她忘記丟掉的垃圾才導致中風，所以心中一直自責懊悔。這也就能夠理解乖乖女婷婷為什么會和朋友的男友胖子生出一段波瀾，她太辛苦也太壓抑，那一點情感的萌動仿佛是一束光，給黯淡的生活照亮了一個出口。可惜這束光很快熄滅，以一樁既狗血又驚悚的兇殺案告終。婷婷應該會繼續(xù)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好好讀書，性格一如既往地溫柔順從，然后嫁人生子，成為好妻子好母親。她會重復媽媽的生活嗎？敏敏有那么一刻突然感覺到崩潰，因為她驚覺自己每天的生活一成不變，更無處可逃。可是婷婷，全片最令人心疼的角色，長大后的你可以勇敢地打破這生活的困局嗎？

阿弟的孩子最終沒起名字。他代表了以后的無數個人，所謂面目模糊的蕓蕓眾生。長江后浪推前浪，總有一代新人加入這無解的生活。簡南俊到日本那場戲，有一個長鏡頭，是高樓大廈里密密麻麻的格子間，里面是一個個的人。絕大多數的人們過著一樣的人生，仿佛按照造物主設定好的程序一般運行。電影最后，葬禮過后，簡南俊和人談工作，鏡頭遠景有三個小孩子圍著轉圈，轉啊轉，停不下來，從古至今的人類也是如此，仿佛置身一個巨大的循環(huán)中。

這是一部令人感慨唏噓的好片子，沒有戲劇化的、大起大落的情節(jié)，但是一點都不讓人覺得悶。電影中的角色都算得上成功人士，簡南俊是公司的高層，懂技術人品好，眾人倚重信賴；敏敏兒女雙全，老公溫和有責任心、能掙錢，已經擁有讓人稱羨的婚姻；婷婷就讀于最好的高中，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如此看似毫無缺點的人，過得都不幸福，更顯得人生是個無解難題。導演知道答案嗎？他也只是告訴我們這個事實。影片的最后婷婷做了一個夢，夢中婆婆醒來了，遞給她一只蝴蝶。回到現實，婷婷的手中真的多了一只蝴蝶。這樣的結局有點超現實的意味，我想，這可能是個隱喻，來自莊周夢蝶的典故，人生就如大夢一場。

中國傳統(tǒng)敘事作品習慣于告訴我們，人生到頭終究是一場夢，一切都是鏡花水月而已。可是，這個命題太過沉重也太過宏大了，輕輕的一聲嘆息，就把所有人的人生概括完了。就算這是終極真理，我也不想從一開始就知曉答案，否則人生還有什么探索的樂趣呢，反正到頭來都是一場空。這么說的意思并不是提倡打雞血式的文藝作品，或是歌頌人生處處小確幸似的歲月靜好，那是另一種極端。只是覺得，既然生而為人，總要發(fā)現點什么意義吧。雖然這個意義到底是什么，我至今也不清楚。

文章來源：光明網

作者：李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