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二/文  “現(xiàn)在拍‘江湖社團’的情和義，還有人看嗎？”

這個設(shè)問，英皇做了。《扎職2：江湖陌路》在上線的一周時間，數(shù)次登上熱度榜首，觀眾都說很久沒有看過這種“拿著西瓜刀拼狠”、“對味”的經(jīng)典江湖片了。

當然，這一新作中更重要的存在應(yīng)該是，如何重新看待“江湖情義”背后的真相。

這或許正是“扎職”這一IP跨過十幾年又被啟動的價值，它從題目的根本就將故事由腎上腺素爽感，引向底層小人物失控慘敗的命運與破碎毀滅的理想。

江湖舊夢中的命運困局

“扎職”，也就是升職的意思——這個詞顯然可以放到任何一個都市生活情境中，撐起任何一個普通人的成長脈絡(luò)；卻也正是因為它如此普遍、如此樸素，用來做“社團”故事主題，其中的況味頗有些五味雜陳。

一幫年輕人出來“搵生計”，或許因為家境差沒人管，沒受過什么教育，被從小一起在街巷里長大的朋友介紹著，自然而然就干起了各種雜活。懵懂，未辨是非，世界觀還未塑成——在這樣的階段，一定程度上來說，正路邪路，很有些隨波逐流而任命運撥弄之感。

他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得做什么嗎？

在《扎職2：江湖陌路》中，一開頭阿齊阿貓金仔三兄弟就遭遇了一場莫名而來的橫禍，一個混混頭子因為看不順眼、因為要逞威風，就對他們發(fā)起一場惡斗——觀眾看得清楚，金仔嚇得藏到角落，三個人都打不過對方一個人；為了活命，最終真是靠著亂拳打死老師傅。

搞社團，可能也就是被他們視作“一份工”，正如阿貓為了掙更多錢成家，還會出去接別家社團的零工，銷贓、載客之類的，什么活都能干。

是足夠拼了，但在這種環(huán)境中的“扎職”，是逆向于多數(shù)普通人生存成長的“悖論”，它不是“越努力越幸運”，而是“越奮斗越死局”。

在這些不法社團的逐利本質(zhì)與血腥手段之下，每一步的上位都由不義之舉筑起，從性命或前途角度來說，已多是不歸路，那么，于要舍棄自己來成全的“兄弟情義”，又如何呢？

江湖本就是少年熱血關(guān)于世間情義的一場“綺夢”，“江湖”能存在的根基亦是對忠義、公義、道義的宣揚和秉持。影片前期，有一段“結(jié)義”情節(jié)，社團以隆重其事的儀式感、古老流傳的禮儀章程，在成員心理上加深情義道義的烙印。但隨著其后故事的推進，自上而下、由外而內(nèi)，持續(xù)不斷的背叛，終于照出了前情那場儀式的真義：它是極大的荒誕諷刺，正如越缺什么才越強調(diào)什么，這些社團只是在以自己的“包裝”與“法度”，合理化制約這些底層年輕人，讓他們拋下理性、更深度地進入暴力與逐利的世界。

在這種狀態(tài)下，那些真正抱著情義而來的天真年輕人，只會被碾碎。

于是回過頭再來看“扎職”，用它來提煉一個不法社團故事，似乎不含立場沒有評價，但卻因冷然旁觀而呈現(xiàn)一種悲憫與嗟嘆。

它以一個人人能理解的接地視角來切入邊緣的世界，看到普通人的人生追求，在黑暗中的異化，這命運的矛盾與悲劇。

陰影籠罩之處，夢想只是假象；人生錯了位，努力只是困局——它反寫著人生的一些關(guān)鍵奧義。

過山車般的人生不受控，所求皆成泡影

光鮮，快錢，恣意。

這是黑色江湖的表象與濾鏡。

《扎職2：江湖陌路》在寫它的真實底色，是徹底被推上危險崎路，人生從此不由自己所控。

任何人，無論是龍頭，還是小弟，在這個漩渦中，命運都如過山車一般。

三兄弟的社團老大佑哥，剛剛登上“事業(yè)巔峰”；要拿代表好運的“長紅”，就沒人敢來爭搶，所有人簇擁他追捧他，他最在意的面子、風頭一時無兩。然而就在這個登頂?shù)漠斖恚鸺覍︻^暗殺他，他雖然茍活，卻難言幸運——從此癱瘓在輪椅上。

阿貓，帶著真正的“打工”心態(tài)，不冒尖不出風頭，平穩(wěn)過活，一心攢錢要跟戀人結(jié)婚。可是卻在打零工時意外被脅迫，成為“出賣社團和老大”的頭號罪人。在阿齊的幫助下，他好不容易出逃隱居多年，卻只因為安身的舊樓被不法拆遷，又被社團追蹤上，妻兒遭遇危險。

阿齊，努力平衡心中黑白，帶著社團洗白轉(zhuǎn)道，讓受傷的老大和出逃的兄弟都能妥善生活。他花費許久才有了成色，卻在遭遇新一代的“黑”群體——手握大量財力資源的黑心巨賈后，一切急轉(zhuǎn)直下，走向不可收拾的絕境。

而金仔，在一次次的背叛之后終于上位，話事人位置還沒焐熱，就被曾經(jīng)將他全力護在羽翼之下的兄弟阿齊徹底了結(jié)……

影片中有意用快節(jié)奏、濃烈、時有虛幻質(zhì)感的影像語言，將這種種的高樓跌落、人生傾覆急速地推至觀者眼前，讓人們能更感受其中的驚心動魄。

在這樣的過程中，在這一條條被異化的人生道路中，他們在追求的野心、情義、情感、尊嚴等等，全都成為泡影。

阿齊或許是其中情義的一個重心點。他既想對佑哥守義，又想放過闖禍的阿貓，但身處無法解決的兩難夾縫，他只能忙于應(yīng)付，本就喪失了正確的判斷、合理的義。他想同時幫助的兩個兄弟，亦逐漸與他并非同道，阿貓想要的是回返香港的平凡生活，金仔想要的是不再受控的金錢榮耀，他無法再平衡這二人越來越割裂甚至走上對立的境地。而巨大利益的挑撥驅(qū)使，最終又讓阿齊再也掌握不了金仔，直至后者害死了阿貓。所有想要維持的情義盡失。

佑哥，在這個故事中社團的語境里，可以說是個好大哥，對內(nèi)對外都是個有義氣、有規(guī)矩的人。一定程度上來說，他在江湖上最在意的是面子、尊嚴；然而在癱瘓之后，無法做事也似乎要不了孩子，無論是做老大還是做男人，都失去了尊嚴，他從此龜縮、躲著不愿再見人。而雪上加霜的是，偶爾因真心、頂著自己的悲劇出去支持別人時，換來的卻可能只是深藏惡意的嘲弄與嫌棄，這似乎讓以前一切的江湖恩義都動搖了起來，或許輕輕就將戳破假象。

而這些人生悲劇往外延展，佑哥妻子、阿貓妻子等等，努力保護的家庭與真情，也都破碎。

在一眾人中，阿貓，盡管是闖禍被迫遠離了社團，但他或許卻在隨后的日子中，逐漸成為唯一清醒的人，打著最底層的工，清貧，也不愿接受阿齊真心的幫助——他已經(jīng)真正回歸一個普通人、一種社會正軌的人生奮斗路。但是，命運的撥弄、往事的牽累，還是沒有放過他，重新迫他入死局，且逼迫得他重新使出了黑暗的暴力——這是他在打工被欺負時也未再有過的行為。

當電影走近末尾，他如開頭一樣再拿起西瓜刀時，這或許就是他用身體做出的毀滅性的發(fā)泄與無奈的吶喊。

正如電影的片名所點明，這就是人生與人性的陌路和末路。

“交足貨”的演繹

從我們的前文可以看到，《扎職2：江湖陌路》這部電影的特色，并非是由過于爆裂的犯罪行為來寫黑暗，而是由“人”之命運流轉(zhuǎn)、人心變化，來落下重筆。這也是觀眾們非常熟悉的港片細膩特質(zhì)。

在這部影片中，一眾香港金牌演員給到了很大的驚喜。此處或許以廣東話/粵語語境的觀眾評價最為適宜：他們都在表演上“交足了貨”。

黃宗澤，始終以一種并不意氣風發(fā)、而更偏小人物的平實感，來演繹這個本可以坐上終極老大位置的阿齊；因他所呈現(xiàn)的是一個始終處在情義困境中的人，正如前文提到，他很難真正地正確抉擇與平衡，他的難與愧，使得他面對佑哥、大嫂，面對阿貓、金仔，始終都是平和、謙讓。

張繼聰，近年屢次以底層小人物獲得好評，還在今年香港金像獎上以一主角、一配角同時獲得兩個獎項提名——他呈現(xiàn)的阿貓，完全是在自己最成熟的表演區(qū)間中，尤其人物結(jié)局之時，持刀砍人時爆發(fā)的憤怒與絕望，受到觀眾們普遍好評。

在片中，一眾人等，在命運捉弄下的人心變化，在自我利益與情義之間抉擇的人性變化，都經(jīng)受了撞擊與考驗，演員們?yōu)橹畬崿F(xiàn)的完成度，有很多細節(jié)都被觀眾們捕捉到。

比如陳家樂，對金仔早期軟弱、中期不忿、后期黑化發(fā)狠、尾聲又露出底色怯懦的人物變化，呈現(xiàn)頗有層次。

金牌配角黃德斌，在佑哥癱瘓后的種種沒落表現(xiàn)上十分出彩，最高光的一段情節(jié)，即如佑哥出席老友宴席，被硬邀上臺講話，他自己制動著輪椅，拒絕任何人幫助，在全場異樣的眼光中，一遍一遍一遍地將輪椅擠上舞臺，其中隱忍的用力壓抑的情緒，令不少觀眾留言“淚目”。

而在佑哥經(jīng)過這番屈辱回家當晚，他趁妻子睡著時做出了自盡的舉動；此時觀眾們發(fā)現(xiàn)躺在沙發(fā)上的大嫂居然是在裝睡，演員周勵淇在面部微表情、指部用力的細節(jié)刻畫中，現(xiàn)實又驚心地將這個為難又受難的妻子的幾秒掙扎，展現(xiàn)于觀眾視野。這種人性幽微，終于讓觀眾窺見了這位大嫂溫和、文雅、包容、周到背后深藏的內(nèi)心復雜，也形成了一個于無聲處聽驚雷的鋪墊，讓后期她的報仇執(zhí)念與狠厲手段逐漸合理展開，為三兄弟的命運流散完成了重要一擊。

事實上，這部影片中還包括鄭則仕、衛(wèi)詩雅、黃錦燊、袁富華等眾多資深演員，種種細節(jié)或許無法盡述，但正是他們承續(xù)著香港演員的口碑，配合著影片的文本與影像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了一組出彩的底層困局群像，更好地完成著《扎職2：江湖陌路》對黑與白的命運詮釋。

圖片來源：《扎職2：江湖陌路》公開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