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見到了秋的豐碩,今年的秋雨露露頭,即刻縮回去,全然沒了綿綿意,給收秋的農(nóng)家留出足夠的空間,圓滿一個季節(jié)的收獲。
待暮秋一到,稼禾顆粒歸倉,大地裸露,草枯葉黃,云或許趕走了風,或者洽談約定,風允諾不再攪擾,云悠閑地慢慢聚集,由淡到濃到黑。
此時,時鐘敲過三點。雨點擠出云身子,三三兩兩落下,它作為冬的使者,給大地報信,給淡漠季節(jié)的人警示。
暮秋的雨老練、沉著,不急不緩。鳥兒不誤飛行捉吃,人穿行不見濕衣。一地需營養(yǎng)的萬物,經(jīng)春種夏長秋熟,土地獻出所有,該給它續(xù)血、給它加油了,暮秋的雨盡職盡責。
暮秋的雨仿佛是鼓了后勁,要給眠去的輸送血脈,給落葉安適的環(huán)境,給沒有離去的最后鼓舞。院墻上的眉豆花開不停,不見酷霜,還是一道亮麗的風景。
許多生命在此刻決然離去,沒有悲傷。自古悲秋,只知風吹雨打,生命不堪重負,傷痛而去,留下的皆為感傷之作,奈何不見它們的吹打既是催促也是相伴。
雨啊,在生命臨終趕來,飽蘸激情,伴你一程;風啊,吹起挽歌,不歇氣地拋灑不舍之情。它們在說,不枉與秋物相識一場。熱鬧如此,何來寂寥?
欣賞之余,喜歡雨的心情漸濃,不妨走進秋雨里,賞一番暮秋時節(jié)村子的境況。
街道暫且沒有硬化,不斷來往的三輪車,留下打滑的車轍。以蘋果為生的父老鄉(xiāng)親,依舊在忙碌。門口擺了一溜溜鐵筐,裝滿選級的蘋果。
見村南本家大叔開三輪車,打果園拉回滿滿的一車蘋果。
大叔過了耳順之年,和大嬸管了10畝果園。他胡子拉碴,頭發(fā)蓬亂,高大的身子消瘦了一圈,顯得竹竿似的。原本漂亮的嬸子,臉盤密布粗細紋,粗放的腰卻弓了。
我有些不忍地說,大叔,歲數(shù)大了,推掉部分果園,每年套個四五萬果袋,夠吃用的就行,別累壞了身子。
“哎喲,侄子,我家你兄弟買樓的錢沒還上,我咋能放手不干?比不得老侄你,旱澇保收,有退休金呢!”
門前楊樹幾枚落葉啪啪掉于大叔頭上,他擺擺頭,嘆息道:一場秋雨一場寒,冬要來了!不瞞你說,身子零件早壞了,壞了就壞了,冬閑了,去修修,不倒下,就撐著干。小車不倒,只管推。大叔幽默一句。
雨忽然小了,偶爾落身上一個雨點兒。我踩著泥濘,往村東去。那兒有一條硬化路,雨后,村里有些老人習慣走走,或者坐在路邊,享受這干凈的地方。
雨在路上抹了光,車轍泥塵慢慢隱去。雨下著下著,土地有了生氣,早播的麥苗昂了頭顱,給土地穿上了綠裝。田埂山坡的菊花黃得耀眼,花瓣醒目,大有活到落雪飄飄的志向。
雨不忘點撥落魄的野菜,竟把枯萎的薺菜、苦菜叫醒,抹去一身灰塵,立于田野間。
雨是不肯離去的植物們的醫(yī)生嗎?一經(jīng)切脈,煥發(fā)生機。或者,它鼓起它們最后的精神,再品賞秋的美麗。
路上只有我一人,摘完蘋果的人家,除了入庫,便在果園里收拾地膜,有勤快人抓墑情追肥。
霧蒙蒙濕漉漉的時空,罩住片片果園,恰似大海,果農(nóng)如不停游走的魚,揪住秋的尾巴,奔波覓食。
走出村子不遠,聽得一陣爆竹聲打村中傳出。回到村邊,聽人說,82歲的五保老人林明走了。
多日后方曉得,林明住了幾年福利院,忽然想自己的家了,半年前,回村住。前幾天感冒了,侄子要送他去醫(yī)院,他說先吃藥。不想引發(fā)心梗,終究沒抗過去。生老病死,死生有常。他侄子對人講,我叔感知到壽限將到,提前回家,他想再看一眼自己的家呢!
雨時下時停,寒氣漸起,這使者到底有冬的面孔。摸摸衣服,并沒全濕,卻冷意纏身。
走到家門口,房頂冒出裊裊煙霧,母親怕我冷,早早生火了。
邁過門檻,暗下來的夜幕里,雨正好大起來。
它急促的腳步,連我都聽得到。
文章來源:齊魯晚報
作者:牟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