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詠/文 清華大學教授劉瑜近日一段演講被刷屏,指責者不少。劉瑜演講的題目是《不確定的時代,教育的價值》,她認為當下教育的“軍備競賽”模式帶來焦慮與疲憊,也滋生不公與傷害;她闡釋自己的教育觀:鼓勵孩子發(fā)現(xiàn)自我,找到獨特亮點,而不是在流水線上隨波逐流,一頭扎進紅海競爭;家長和孩子都要學習接納失敗。她還說自己的女兒正勢不可擋地成為一個普通人。
最后一句話扎心了。劉瑜夫婦都是名校教授,女兒生來就能進清華附小,父母的基因再加上圈子的加持,孩子能成為普通人嗎?是精英層眼里的普通人,普通人眼里的精英吧?一旦被貼上“凡爾賽體”、“何不食肉糜”的標簽,任何觀點都聽不進去了,怎么批判都有理,何況劉瑜的演講也并非無懈可擊。
與劉瑜的演講同時刷屏的是藏族少年丁真。他微笑的,眼里閃光的照片也是全網(wǎng)轉發(fā),最熱的評論是:一看就是一雙沒有經歷學而思和奧數(shù)的眼睛。
指責劉瑜的和轉發(fā)丁真微笑的,是同一撥人么?關于教育,我們的主見到底是什么?
拋開一些漏洞和瑕疵,比如被指摘最多的那段關于學鋼琴的講述,劉瑜演講所表達的中心觀點還是值得思考的。作為一個母親,我理解在未來不確定、競爭加劇的大環(huán)境下家長的焦慮,或多或少彼此裹挾著加入這場教育大比拼,但是,我僅僅理解這是個體從功利角度出發(fā)對現(xiàn)實的某種妥協(xié),并不認為這是教育當有的面貌。如果拉長目光到孩子更長遠的人生框架中看,也不一定是最優(yōu)成長路徑。
在一則關于“雞娃”話題的訪談中,一位心理學專業(yè)的嘉賓說,現(xiàn)在很多家長在“雞娃”道路上是“他主”,而不是“自主”,意思是說,很多家長其實是被主流裹挾的,教育比拼中的劇場效應非常顯著。的確如此。如果現(xiàn)實短期無法改變,個體調整路徑適應現(xiàn)實,這是人的正常選擇,無可厚非。但是,如果久而久之把扭曲當成正常,那將是教育的異化。
現(xiàn)在人們很容易兩極化,比如,“雞娃”和快樂教育,彷佛非黑即白的兩極對立。在我看來,如果把快樂教育等同于“放養(yǎng)”,等同于完全去壓力化,等同于讓孩子隨心所欲,那是有害的,任何成長——不管是智識上的還是精神上的,都必然經歷痛苦,都需要克服天性中的懶惰與畏難。可是,另一條路徑就應該是小學低年級的孩子每個周末就已經奔波在一個接一個的培訓機構,午餐都只能抽空吃?這難道不是畸形的教育生態(tài)嗎?青少年的抑郁與焦慮已是一個極易忽視但不容忽視的健康問題。創(chuàng)新力、批判性思維的缺失長期以來都是中國教育的頑疾所在。
當下的輿論場似乎比往日更容易陷入分裂。對劉瑜演講的爭議更多是因為她作為清華教授的精英身份,而不是她表達了什么。相比于幾年前,社會不同群體之間的分野以及各說各話的現(xiàn)象更為明顯,取得共識似乎更難。如果說精英說話在以前很容易獲得民眾認同,人們樂于被“思想啟蒙”,那么現(xiàn)在,雙方之間的關系變得微妙,什么樣的話術能讓溝通變得更有效,或許是新時代知識階層面臨的新問題。2013年,當時身份還是體制內語文教師的蔡朝陽,在《一席》上以題為《以自由看待教育》的演講獲得如潮好評,并成為當年《一席》的年度演講者。他的演講如果放在現(xiàn)在,會引起什么效應?這背后,社會發(fā)生了什么變化?又該如何面對這樣的變化?
當然,誠實地說,劉瑜演講的批評者并不一定是“非精英”。也就是說,他們指責劉瑜精英視角,但自身并非底層。如果我們承認當下的教育確實已陷入一場大比拼的話,投入最大、心態(tài)最焦慮的往往是社會的中產階層。他們有足夠的財力和精力,獲取最優(yōu)質的教育資源,他們也最擔心在教育競爭中失守而階層滑落。在教育競爭中被擠壓的反而是底層,但他們其實容易滿足,也少了很多焦慮。
劉瑜的演講和丁真的微笑在這個歲末巧合地同時刷屏,后者本來與教育無關,在傳播中突然“出圈”了。這是一雙沒有經歷學而思和奧數(shù)的眼睛——調侃中能看到這屆家長的無奈,對于當下的教育生態(tài),或許不是每個人都真心贊同。那么,如果撕掉劉瑜精英身份的標簽,再去理解她想表達的意思,是否會有些不一樣呢?她的觀點或許帶有理想主義色彩,與現(xiàn)實有落差,但每一個社會,都需要一些理想主義的東西引領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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