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博時空 作者 馬溫馨 王佳歧

制圖｜孫嘉一

文物攝影｜杜廣磊

“木生火，從生丹，丹青信言象然。”（《說文解字》）青，中國傳統(tǒng)色彩“五正色”（青赤黃白黑）之一，介于藍綠之間，是帶藍的綠、帶綠的藍。

五行之中，青對應木，方向?qū)獤|方。東方之青色，如朝陽升起，陽光普照，萬物得以生長。青色，是春天的顏色，是萬物生之色。無論是“漠漠煙光前浦晚，青青草色定山春”（唐·耿湋《送友人游江南》），還是“春草郁青青，桑柘何奕奕”（西晉·潘岳《內(nèi)顧詩二首 其一》），都為我們描繪了春天里那片舒心悅目的色彩。

青色來源于自然，給人安靜淡泊、空靈清秀之感，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與“青”有關的大都象征著吉祥美好，如爐火純青、青龍、名垂青史等。

我們常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但在中國傳統(tǒng)色彩文化里，最初是不以“藍”作為色彩詞，而以“青”出現(xiàn)。而后逐漸有了從“青藍”到“藍”的過渡。近代、現(xiàn)代基本以“藍”色作為色彩詞。

我們現(xiàn)在的色卡與傳統(tǒng)色已經(jīng)有所不同，名稱叫法也有差異。古人藍綠不分，青色本身就包含了藍和綠，因為它們都來自石青、石綠、群青這樣的礦物性原料，從顏料的角度講，它是同一塊礦石，你要把它分離，一敲下去就碎掉混在一起，分開的動作本身就產(chǎn)生人工費，混在一起使用還便宜一點。那么，藍色跟綠色混在一起，就變成青綠，最經(jīng)典的就是《千里江山圖》中的青綠山水。（鏈接《只此青綠的色彩奧秘：專訪中國傳統(tǒng)色研究學者曾啟雄教授》）

《千里江山圖》局部，北宋，王希孟作，現(xiàn)存于北京故宮博物院。《千里江山圖》卷在設色和用筆上繼承了傳統(tǒng)的“青綠法”，即以石青、石綠等礦物質(zhì)為主要顏料，敷色夸張，具有一定的裝飾性，被稱為“青綠山水”。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的石綠，就是用孔雀石的礦石研磨而成的。孔雀石的主要成份是鹽基性碳酸銅，和藍色的礦物性顏料“群青”同屬于銅的化合物。

在文物中，最能體現(xiàn)青色之美的就是國畫中的青綠山水，以及那些精美的瓷器。青瓷是中國瓷器的一大品類。它是在坯體上施以青釉（以鐵為著色劑的青綠色釉），在還原焰中燒制而成，色彩極其豐富，青色系如縹瓷、千峰翠色、艾色、翠青、粉青、豆青、冬青、灰青等等。它們以瓷質(zhì)細膩，線條明快流暢、造型端莊渾樸、色澤純潔而著稱于世。

唐代制瓷業(yè)已經(jīng)成為獨立的部門，唐代詩人陸龜蒙以“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贊美青瓷。唐代越窯、宋代官窯、汝窯、龍泉窯、耀州窯等，都屬于青瓷體系。龍泉青瓷除了行銷全國各地并供宮廷御用，從宋代起就遠銷海外。

福建沿海的元代沉船，絕大多數(shù)裝載的都以浙江龍泉窯的瓷器為主。當時就是龍泉天下，在東南亞各個遺存發(fā)現(xiàn)龍泉青瓷占比超過 50%，在印度洋南亞占比更多，超過八九十全部都是龍泉瓷。14-15 世紀這一百多年中，龍泉青瓷因其相對更生活化、大眾化而大面積占領東南亞市場。

青，與中國瓷器共生共美。

01

蒼筤青

蒼筤，初生的竹，幼竹之青則是綠意更甚。孔穎達疏：“竹初生之時，色蒼筤，取其春生之美也。”“石家枉炫珊瑚勝，不及蒼莨一尺青。”（明·王應斗《題鄒氏盆景四絕》）蒼筤，東風解凍之轉(zhuǎn)色。幼竹之青，昭示春天來臨，是萬物生長的顏色。

竹子對古人很重要，在造紙發(fā)明之前是用竹簡記事，把竹片串起來做成竹簡，現(xiàn)在我們說名垂青史也是由此而來，青史即古籍，早期就是竹簡。

配色靈感：青地黃花氅衣，不同明度的青色交相融合，柔情搖曳、落落大方。

這件銅胎嵌料鑲錶轎瓶，方口細頸折肩斂腹，下連云頭形底座。瓶口瓶身及底座表面嵌飾透明與紅、綠色切面玻璃。瓶身正中鑲嵌圓形雙針式表面，瓶身背面鎏金蓋板鐫刻鼓、號、笛等西洋樂器及蝴蝶結(jié)飾。瓶內(nèi)插有金屬胎像生折枝花，花瓣鑲嵌黃、藍、紅色切面玻璃。瓶身之鑲嵌玻璃大小不一，呈不規(guī)則冰裂狀排列，切面反射澄澈透光，具華麗的裝飾效果。

轎瓶，又稱“壁瓶”、“掛瓶”，轎瓶造型最早出現(xiàn)在明代萬歷時期。它可掛在墻上或床內(nèi)的柱子上。“四時插花，人作花伴，清芬滿床，臥之神爽意快，冬夏兩可”。（明·高濂《遵生八箋》）可見當時文人對其非常喜愛。清代乾隆時期的轎瓶已與前朝大有不同，往往采用華麗的裝飾釉色，大部分釉上彩器物均用色地襯托，形成“彩上彩”的新品種。器物圖案紋飾滿密，一面保留古代之精華，一面吸收東西洋之藝術，一面又有新意之創(chuàng)造，可謂集瓷器之大成。

02

正青

“桑眼初開麥正青，勃姑聲里雨冥冥。”（宋·陸游《春社》）正青，即純青。陸游《老學庵筆記》卷四中的“麥苗稻穗之秒，往往出火，色正青”就是形容此色。

配色靈感：白鳥穿梭于黃花叢，與青底交相輝映，自然靈動，華貴典雅。

03

筠霧

“松風墮雪響晴菌，筠霧迎春侵曉梅。”（明·張宇初的《題清真軒歌》）筠（yún），即竹皮，借指竹子。筠霧，竹皮的顏色，輕薄如霧，故為此名。“裁筠比霧，裂素輕蟬”。或曰竹間之霧色，霧白侵竹綠，輕薄縹緲，渾然一體，仙氣十足。

這件青玉圓雕魁星也是仙氣飄飄。他一足后翹，一足站立于水中鰲魚頭頂，右手握筆，左手持銀錠，周身飄帶上還雕飾一量斗。形象生動，又包含了魁星點斗、獨占鰲頭的美好寓意。

魁星形象向來為人喜愛，因為魁星是民間傳說中掌管科舉考試之神，在儒士學子心目中，魁星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中國很多地方都建有祭祀魁星的魁星樓，香火鼎盛，讀書子弟多在考試前恭拜魁星，以期考運亨通。古代士子中狀元時被稱之為“大魁天下士”或“一舉奪魁”。

04

千山翠

“樓前雨洗千山翠，天際江橫萬里秋。”（宋·范純?nèi)省逗屠罘笾鼐畔锨才d》）千山翠，一個充滿詩意的名字，取自程俱《三峰草堂》中“雨洗千山翠欲浮，稻畦松澗已爭流”。層層疊疊的起伏山巒，秀出濃淡相宜的翠色，蒼翠潤澤，沉靜中露出生機。

配色靈感：青玉金花點紅芯，清新雅致、賞心悅目。

“軍持”原是印度語“knudikā”的譯音，也稱“軍持”、“君持”，意思是“瓶，水瓶也”，為佛教僧侶“十八物之一”，用以飲水或凈手。文獻記載軍持的生產(chǎn)和使用最遲在晉代就已開始，考古發(fā)現(xiàn)證明，軍持始于唐，盛行于宋元。

元代以德化屈斗宮窯的青白釉軍持最為有名，造型為喇叭口，折腹，器體較矮。明清時期，在肩腹之間安上一個豐肥的流，壺口和注口都加蓋，便于保持衛(wèi)生。壺的腹部和流的底部均圓廣，而瓶口和注口都狹小，因而不易傾覆，便于攜帶。

05

醽醁

“藜藿嘉于八珍，寒泉旨于醽醁。”（《抱撲子·嘉遁》）醽醁（líng lù），亦稱酃淥或醽淥，是一種當今很罕見的綠酒。明代醫(yī)學家李時珍《本草綱目·酒》有解釋：“酒，紅曰（堤）(ti體)，綠曰（酃）(ling零)，白曰（磋）。”

醽，即是綠酒。醽醁、翠濤都是綠酒，在當時綠酒很常見，但后來釀制方法已失傳，中國唯一的綠色酒是楊林鄉(xiāng)紳陳鼎于清光緒六年（公元 1880 年）釀出的。因這種酒味醇厚、顏色翠綠，被稱為“楊林肥酒”。2003 年西安考古隊發(fā)現(xiàn)一座兩千多年前的西漢早期大型積炭古墓，其中就發(fā)現(xiàn)了色澤青綠的漢酒。不過，此酒是呈自然綠色還是被銅綠所染，尚待考證。

配色靈感：青色罩衫粉襯裙，薄施朱粉飾珠翠，簡約質(zhì)樸，清新雅致。

這幅《雍正十二美人圖》中，“撫書低吟”的美人，衣服即為醽醁色，非常淡雅。

06

翠濤

“醽醁勝蘭生，翠濤過玉瓚。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敗。”這是唐太宗李世民親自寫的《賜魏征詩》，贊賞大唐丞相魏征的釀酒，勝過漢代用百花所釀的珍貴名酒蘭生酒。

翠濤，顏色比醽醁深一些，就取自魏征所釀名酒的顏色，十年飲不敗其味，世所未有，到了元代更是宮廷用酒的上品。

07

淺云

“小抹淡隨寒露立，半橫細入淺云籠。”（清·韓氏《雁字三十首次韻》）淺云是一種古紙的顏色，淡碧色。

古人采用當年生的嫩毛竹作原料，靠手工操造而成的毛筆書寫用紙，主產(chǎn)于浙江省富陽市，生產(chǎn)歷史悠久。北宋真宗時期（998-1022）已被選作“御用文書紙”。因皇帝元祭（元日廟祭）時用以書寫祭文，故改原稱為“元書紙”；又因當時的大臣謝富春支持此紙生產(chǎn)，故尚有“謝公紙”或“謝公箋”之稱。它具有潔白柔韌、微含竹子清香、落水易溶、著墨不滲、久藏不蛀、不變色等特點。

元代文人費著的《箋紙譜》記載：“謝公有十色箋：深紅、粉紅、杏紅、明黃、深青、淺青、深綠、淺綠、銅綠、淺云，即十色也。”元代《居家必用事類全集》記載：“淺云箋，用槐花汁、靛汁調(diào)勻，看顏色淺深，入銀粉炙漿調(diào)勻。刷紙、搥法同前。”按照這個染紙的配方推斷，淺云是淡碧色。

深秋的天空，云層高而輕薄，云絮中微微透出一絲天空的藍，卻又轉(zhuǎn)瞬即逝。秋光清淺，清風徐來，明朗通透，異常素凈，這樣的天氣最能領略淺云之意象。

這件宋朝的景德鎮(zhèn)窯青白釉瓷狻猊蓋香薰，胎質(zhì)細膩潔白，釉色晶瑩呈半透明，整器采用刻畫、鏤空及捏塑等工藝于一體，造型獨特優(yōu)美，為宋代景德鎮(zhèn)窯青白瓷精品。

“狻猊”為傳說中的龍生九子之五，狻猊身有佛性，喜好香火，又好坐，其狀在香爐蓋上常見。隨著佛教傳入中國，人們便將狻猊雕塑在香爐上，讓其盡情地享用香火。北宋徽宗年間使臣徐兢在《宣和奉使高麗圖經(jīng)》中就寫道：“狻猊出香、亦翡色也，上有蹲獸……諸器唯此最精絕。”

青白瓷是宋代江西景德鎮(zhèn)在燒制青瓷和白瓷的基礎上創(chuàng)燒而成的新品種，兼具二者之美，因景德鎮(zhèn)一帶時稱饒州，故有“饒玉”之稱。宋代是青白瓷的輝煌時期，景德鎮(zhèn)從宋代生產(chǎn)青白瓷以后便聲名鵲起，為天下所矚目。宋真宗將青白瓷定為貢品，并以其“景德”年號命名此地，使天下皆知有“景德鎮(zhèn)”。

08

影青

“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影青，是人們對宋代景德鎮(zhèn)燒制的具有獨特風格的瓷器的俗稱，釉色介于青白之間，青中帶白、白中閃青，加之瓷胎極薄，所刻花紋迎光照之內(nèi)外皆可映見，因此被稱為“影青”。影青瓷造型有韻味美，裝飾技藝更是獨步青云。影青，色淡優(yōu)雅、晶瑩如玉，歷史上有“假玉器”美稱。

這件青白釉鳳穿牡丹紋獅鈕蓋梅瓶，通體施青白釉，瑩潤泛青，頸部與近足處留白，通體剔刻為飾，每層紋飾均以雙圈弦紋劃分，肩部飾以纏枝牡丹，腹部主體紋飾為鳳穿牡丹，青白釉之下，雙鳳穿梭于牡丹叢中，花花葉茂盛，富貴華麗，細節(jié)刻劃清晰，舒展有力，簡練而富動感，其下剔刻窗欞紋一周，脛部則為變體蓮紋邊飾，蓮瓣間相互分開，為元代典型樣式。刀法嫻熟，線條流暢，寥寥數(shù)筆，卻生動傳神，自見一份蒙元的粗獷豪放之美。

09

天縹

“篷窗窺天縹，江水真安流。”（清·吳敬梓《臘月將之宣城留別蘧門》）劉熙在《釋名·釋采帛》注“縹，猶漂也，漂漂淺青色也。有碧縹，有天縹，有骨縹，各以其色所象言之也。”天縹，是上古的說法，縹是“青白色”，天縹是“天空淡淡的青白色”。

龍泉窯以青瓷著稱，尤其在南宋時期進入鼎盛，被譽為“青瓷之首”，馳名中外的粉青、梅子青釉瓷色就是在南宋龍泉窯中燒制成功并把青瓷釉色之美推至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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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琰

“厭白玉以為面兮，懷琬琰以為心。”（西漢·東方朔《七諫 自悲》）琬琰（wǎn yǎn），即指美玉，芒種之轉(zhuǎn)色，帝侯所用玉質(zhì)禮器之色，既珍且貴。古人愛以玉喻人，因此常用“琬琰”比喻內(nèi)心之美。“君子懷琬琰，不使涅塵淄”便用來形容品行高潔，志存高遠，不受外物所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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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古

“青青古樹如張蓋，熠熠流螢欲近床。”（明·張含《遣興》）青古，秋分之合色，從佛山金箔相關著作里考證的顏色，用于裝飾青葉之象。彩色青金即青古，主要用于木雕樹葉的漆貼，表現(xiàn)樹葉的青色。

這件耀州窯青釉刻纏枝蓮紋雙耳玉壺春瓶，瓶撇口，細頸，鼓腹，圈足。頸兩側(cè)對稱置龍耳，腹上部凸起弦紋 4 道，下部陰刻兩朵蓮花圖案。通體施青釉，外底無釉，灰白胎。此造型的瓶式俗稱“玉壺春瓶”。紋飾立體感強，花葉陰陽向背分明，刀鋒犀利，線條流暢，別具風格。

耀州窯瓷器多為灰白胎，但多數(shù)器物透過青翠的釉層，使人感到的卻是潔白、細膩的胎體，仿佛上釉前曾施一層化妝土，此件雙耳瓶即為一例。實際上這是由于胎土和釉料在燒成過程中產(chǎn)生化學反應，形成一層密合層所致，這種現(xiàn)象在河南臨汝窯及鈞窯產(chǎn)品中也可見到，這是由于它們使用的坩土所含成分相似所致。

青色，是層層疊疊起伏山巒秀出濃淡相宜的千山翠；是竹間之霧色、霧白侵竹綠而成的輕薄縹緲的筠霧；是深秋天空，清風徐來，明朗通透時云絮中微微透出的淺云色……

青色，充滿詩意而又飽含情感，宛如大自然的呼吸，輕輕拂過我們的心靈。繁忙中也不要忘記用心去感受那抹青色，和青色背后的滿滿生機與活力。

圖片 | 孫嘉一 杜廣磊

排版 | 小謝

設計 | 尹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