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濟觀察網(wǎng) 記者 任曉寧 

江夢南覺得，自己其實是個話嘮。

她說話語速很快，但有點不清晰，不熟悉的人會以為她是日本或韓國留學生。她特別熱情，喜歡和人交流，發(fā)現(xiàn)經(jīng)濟觀察網(wǎng)記者有點迷路時，她還想送記者到目的地。你和她迎面走過時，她就是那種會讓人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的時尚漂亮女孩，一丁點都感覺不到她是聽障患者。

江夢南半歲時，因一場急性肺炎失去聽力。現(xiàn)在，她是清華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博士生，還會計算機編程。有其他聽障人士告訴她，她是自己的偶像，她趕緊搖頭說不是。她對自己的身份認知是，聽障人群中的口語族。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有句老話，“十聾九啞”，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不再恰當。有聽力障礙的人，如果植入人工耳蝸，并進行康復訓練，他們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樣開口說話，聽歌，唱K，上學，工作，演講，和健聽人群無障礙交流。年齡越小，治療效果越好，6歲前治療的小朋友，講話時基本沒有口音，也聽不出他們是聽力受損的孩子。

每年9月底，會迎來國際聾人日。根據(jù)全國第二次殘疾人抽樣調(diào)查數(shù)據(jù)，中國殘疾性聽力障礙人群2780萬。中國聾協(xié)主席楊洋9月26日提到，目前國內(nèi)只有近10萬聽障人士通過人工耳蝸植入重新獲得聽覺能力。其余大部分人，仍在使用手語，在他們的小圈子里交流。江夢南感到惋惜，本來，他們都可以聽見，也可以說話，可以有更廣闊的天地。

“生活好像變?nèi)菀琢?rdquo;

2018年，江夢南做了人工耳蝸手術。術后她做了一個月的噩夢。2021年9月，她告訴記者，她有太多害怕的地方，害怕芯片是壞的，害怕手術過程中碰到面部神經(jīng)導致面癱，害怕效果不好，害怕有后遺癥。

人工耳蝸是一個小型微創(chuàng)手術，在耳后植入芯片，將外界聲音轉(zhuǎn)化為電信號刺激神經(jīng)，讓聽障人士聽到聲音，手術時長1小時左右。這項手術在國外普及率比國內(nèi)高，除了聽障人士，有些國家50%以上手術是年齡大了之后聽力下降的老人做的。

江夢南的人工耳蝸有得到公益項目資助，并不需要她自己花錢，但她一直仍然不想做。

用她的話說，她后來是被醫(yī)生“一腳踹進了手術室”。一個耳鼻喉科醫(yī)生覺得她太可惜了，給她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醫(yī)生覺得，她應該通過人工耳蝸變得更好，她還可以有更清晰的世界。

3年前，美笛樂的一名員工見過手術前的江夢南，今年再次見到她，這名員工特別欣慰，“她的講話能力好了太多。”

現(xiàn)在，江夢南跟陌生人溝通交流，不用再擔心自己的發(fā)音會不會不標準，或讓別人聽不懂，這些問題不再困擾她了。

做耳蝸之前，她使用助聽器，一直從普通學校學習，一路考試，進入大學，成為研究生，成為博士。她自己有時也會覺得，好像比別人困難很多。

戴上耳蝸后，她的聽力變清晰了。她可以不用看口型，就能聽到媽媽在說什么，不用通過口音，辨別說話的是哪個朋友，“生活好像變?nèi)菀琢撕芏啵冚p松了很多。”

她會站上臺演講，還會和朋友一起K歌，身邊人不把她當做聽力患者，她也喜歡他們這樣的態(tài)度。

耳蝸

江夢南植入的人工耳蝸技術，1995年進入中國。

“人工耳蝸是目前最成功的人造器官，”美笛樂聽力植入技術服務（北京）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丁國玉告訴記者。美笛樂公司總部在奧地利，其創(chuàng)始人夫婦在1977年研發(fā)出了第一代多通道人工耳蝸。40多年來，多通道人工耳蝸在全球幫助800多萬聽障人士回歸到有聲世界和主流社會。

現(xiàn)在，國內(nèi)有近10萬人使用人工耳蝸。陽光是其中一個，他是一名極重度聽力損失患者，2003年13歲時植入人工耳蝸，他的寶寶今年1歲了，聽力正常。他現(xiàn)在的職業(yè)是聽覺言語康復老師，已經(jīng)幫助5萬多聽障患者及家屬做康復咨詢，還曾帶過有抑郁和自殺傾向的學員。

做人工耳蝸的患者，年齡越小，效果越好。9月26日，一則視頻在網(wǎng)上傳播，一個5歲聽障小男孩植入人工耳蝸幾個月后，磕磕絆絆的講“小白兔白又白”的故事，一個6歲聽障小女孩唱歌的音準甚至超過很多健聽人群。丁國玉告訴記者，國內(nèi)最小幾個月兒童就有植入，他們的生活，和健聽人群基本沒有差別。

但人工耳蝸也有難題。知乎上有一個問題，“為什么重度耳聾患者不植入人工耳蝸”，其中一個回答說，經(jīng)濟問題是主要原因。

諾爾康神經(jīng)刺激科學重點企業(yè)研究院副院長黃穗告訴記者，目前人工耳蝸基礎款費用在7到12萬元，此外還有手術費、保養(yǎng)費，以及后續(xù)康復醫(yī)療，普通家庭會有壓力。

并且，7萬到12萬元，已經(jīng)是國產(chǎn)耳蝸進入市場競爭后，降下來的價格。黃穗記得，2011年之前，沒有國產(chǎn)耳蝸的時候，當時耳蝸價格是20萬元以上。

目前，有一部分國家財政扶助，比如殘聯(lián)有救助項目，財政精力主要集中在6歲以下的兒童。同時也有一些社會公益項目，9月26日，中國聾協(xié)也聯(lián)合騰訊公益慈善基金會、騰訊會議、騰訊天籟實驗室、浙江“微笑明天”基金會等社會力量，共同發(fā)起“悅耳行動”公益項目，由杭州市溫州商會慈善基金會向“悅耳行動”項目捐贈的500萬資金，幫助不同年齡階段的聽障人士進行耳蝸手術。

另外，一些比較富裕的省份，比如廣東、浙江，將人工耳蝸納入醫(yī)保，減少了患者的負擔。不過黃穗提到，從國家層面，人工耳蝸并沒有納入醫(yī)保，在貴州、青海等地，他走訪是發(fā)現(xiàn)，有大量的兒童非常渴望人工耳蝸。

科技

植入人工耳蝸之前，江夢南戴著助聽器，她“聽”別人講話的方式主要是讀唇語。

現(xiàn)在，她也離不開讀唇。和她并肩行走時，如果說話聲音小了，她會側(cè)過頭看一下。有時，她還需要借助手機，訊飛聽見實時轉(zhuǎn)化語音為文字，也能幫她聽清。

江夢南經(jīng)常使用的還有美訊聽寶APP。清華讀博后，她換了新專業(yè)，壓力驟增后擱淺了康復治療，“每天花1個小時訓練對我來說有點奢侈”。不過，最近她決定重新復健，這款APP可以幫助她遠程和專業(yè)聽力師交流。

“聽力殘疾非常不同。雖然有了助聽輔具幫助聽，幫助矯正我們的發(fā)音，聽到聲音并不等于聽的明白，還需要聽力語言康復。”中國聾協(xié)主席楊洋說。丁國玉也告訴記者，做了人工耳蝸手術以后，并不是意味著一開機就立刻聽懂聲音了，患者需要一個2到3年的練習過程。

美訊聽寶通過軟件集成天籟AI語音增強功能，解決聽障人士遠程康復治療的難點。同時，通過AI輔聽功能也能在噪音等環(huán)境下聽得更清。

丁國玉覺得，美訊聽寶能把人工耳蝸的效果往前推一大步。她參與了這項APP的研發(fā)，這款APP可以讓戴耳蝸的聽障人群聽力復健，讓聽損的人聽的更清楚，讓外地患者得到大城市專家指導，還可以讓老年人免費嘗試助聽器的感覺。

美訊聽寶的技術來自騰訊天籟實驗室，這是一個專門研究聲音的實驗室。它并不是唯一一個面向聽障人群的APP，但是少見的免費APP。

對于騰訊，做這個項目，是公益，也是其AI技術落地的一個實踐。騰訊天籟實驗室總經(jīng)理商世東很感慨，一定要沉下來，才能更好地把技術更好的落地。即使騰訊有20年降噪經(jīng)驗，在一開始也犯了經(jīng)驗主義的毛病，他們按照普通人的標準把APP降噪降到很低，沒想到，聽障用戶體驗后提出反對意見，他們說，“太安靜了，仿佛和這個世界隔絕了。”之后，又改成了弱降噪模式，才滿足他們的要求。

新一代人工耳蝸也已經(jīng)使用AI技術。諾爾康最新研發(fā)的人工耳蝸，通過騰訊的AI，集合了全新的DSP芯片，將藍牙直接嵌入到信號處理單元中，使人工耳蝸的語音清晰度、可懂度提升40%。用戶可以無障礙撥打電話，將人工耳蝸與手機伴侶間的通信延遲縮減至150毫秒內(nèi)。也實現(xiàn)了自動場景識別和丟失找尋等功能。

黃穗告訴記者，和騰訊合作之后，可以減少自己的研發(fā)投入，這會體現(xiàn)在消費者買單價格的減少上，“騰訊的人一天兩天就能把算法訓練好，我們則需要很長時間。并且，他們的技術比我們領先，我們用自己算法識別率為70%左右，用了騰訊AI技術，識別率到95%。”

今年3月，世衛(wèi)組織發(fā)布的《世界聽力報告》中指出，目前全球五分之一的人聽力受損，影響全球超過15億人，同時報告中預計2050年將有四分之一的人有聽力問題。對于聽力問題的解決，仍然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