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每年高考作文題都會引發(fā)社會各界的關注，除了中學教師，作家、學者有時也會“下場”對作文題評論一番，甚至“下水”嘗試寫作。不過，如果請高考閱卷老師來評分，一些“下水作文”的得分未必能評上“一類卷”（高考作文總分70分，63分及以上為“一類卷”）。此外，我們還不時看到這類新聞：一些學者、作家或媒體工作者在輔導孩子作文時遭遇了尷尬——家長手把手指導孩子完成的作文，甚至基本等于自己“下水”寫的作文，在孩子的語文老師那里卻沒有得到預期中的理想評價。這也引發(fā)各方對中學作文產(chǎn)生了疑問：“難道常年從事語言文字工作的專家都寫不好一篇中學生作文嗎？”

“小大人式”作文難獲高分

不可否認，寫作文歷來被視為語文學習的難點和痛點。面對孩子的寫作困境，那些從事和寫作相關工作的家長們不得不親自“下場”和“下水”，可實際的指導成果似乎也未必能體現(xiàn)所謂“降維打擊”的優(yōu)勢。中學生作文真有那么難寫嗎？

事實上，寫作既是個人性的，也是社會性的，前者意味著寫作的重要價值在于個性表達和自我展現(xiàn)，即“我要寫”；后者則體現(xiàn)在所有作文題的命題要求中，作文題限定了寫作的內(nèi)容范圍、文體選擇甚至立意構(gòu)思，即“要我寫”。中學生寫作常被看作“帶著鐐銬跳舞”的過程，也正是因為他們只能在作文題限定的范圍內(nèi)進行一定程度的發(fā)揮，還要努力“舞”出自己的精彩。

從寫作的選材和內(nèi)容而言，家長在幫助孩子準備素材的時候，不可避免會用自己的人生經(jīng)驗或自認為孩子應該具有的經(jīng)驗來替代孩子真實的生活經(jīng)驗，實際寫出的作文可能距離孩子的經(jīng)驗較遠。更何況，成人的口吻畢竟和孩子的話語不同，家長指導孩子寫作文，難免催生出一些“小大人”式的作文——作文里常帶有本不屬于孩子的語言和想法，或是故作深沉或是老氣橫秋。還有一個易被忽視的問題是，中學作文尤其是考試作文對審題要求非常嚴格，而是否符合題意直接決定了作文成績能否及格，這對于一些擅長自由創(chuàng)作的家長其實也是一種考驗。

中學作文的局限與突破

當然，我們并不能就此認為，中學老師掌握著寫作評價的話語權(quán)，因而家長的“下水作文”就只能接受也許并不理想的結(jié)果，這個問題也反映出中學作文教學本身存在的局限性。

以上海中考作文為例，近三年的題目分別是《會心之樂》《這不過是個開場》《比看上去更有意思》，對選材有了較明確的限制，“會心”強調(diào)了“樂”的精神層次，“不過”體現(xiàn)了一種反思的人生態(tài)度，“比看上去”則蘊含逐步體認的過程。相對而言，《有一種甜》（2020）、《這事，真帶勁》（2019）、《真的不容易》（2018）則在選材上更為寬泛自由。2021年-2023年的作文題寫起來不易套用現(xiàn)成文章，對思維考查的要求更高；而2018年-2020年的作文題在素材選擇上更有包容性，更能引導學生自由發(fā)揮。

遺憾的是，在日常教學實際中，這類作文題的包容性似乎并沒有激發(fā)寫作的多種可能，學生的作文選材一般仍局限于家庭親情類、校園生活類、文化藝術類等幾個固定的話題中，而運用這些話題下的素材所寫出的高分作文，反過來又成為一種模式“指引”學生之后的寫作方向，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影響了教師的教學取向和作文評價標準，在這樣的教學過程中，“要我寫”占據(jù)了上風，漸漸取代了“我要寫”。

于是，當那些大學教授、專家學者、記者編輯“干預”和“接管”孩子作文的時候，他們自己的生活閱歷和專業(yè)背景，決定了這些“下水作文”在選材廣度、認識深度上很有可能超出中學生作文的常見樣貌，這種“陌生化”雖然未必能得到評價分數(shù)上的肯定，卻對拓寬作文教學的思路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家長“下水作文”所彰顯的“我要寫”，或者引導孩子回歸“我要寫”，恰恰打破了中學作文的固有定式，這可能正是突破教學局限的一種可借鑒的方式。從某種角度而言，近來一些大學教授的通識作品、媒體作家的評論文章成為高中生學習寫作的閱讀材料，也可以看作中學作文突破局限的主動嘗試。

將寫作視作一種生命方式

理想的寫作應當是“要我寫”和“我要寫”的統(tǒng)一。中學作文教學，既反對不顧命題要求、單憑個人興趣的漫談，也不鼓勵完全亦步亦趨，把寫作框定在對考場范文的模仿中。在新課程新教材的背景下，中學寫作除了通常在考試中出現(xiàn)的記敘文（初中）和議論文（高中）之外，在情境創(chuàng)設和內(nèi)容形式上更加多元而豐富。以高中語文統(tǒng)編教材的單元寫作任務為例，其中的寫作文體包括了詩歌創(chuàng)作、札記、文學評論、駁論文、演講稿、建議書、調(diào)查報告、讀書報告、研究綜述、申論等，有的涉及文學創(chuàng)作和評論領域，也有日常生活中的實用性表達，甚至還包括了學術研究方面的初步嘗試。這些文體的寫作，有些是學生今后高校深造的必備技能，有些則可能關乎他們踏上社會后立身處世的基本方式。

在這一背景下，“要我寫”除了符合命題要求，也要遵循現(xiàn)實語境，針對閱讀對象，關注交際場合；而“我要寫”也不只是根據(jù)自我意愿，落實表達意圖，更要主動追求立意的高度、知識的廣度、思想的深度和情感的濃度，因為作文中所體現(xiàn)的這些要素，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一個人所具有的文化素養(yǎng)乃至生命境界。寫作不是必須完成的外在要求，寫作本身就是真實生活的一部分，出自個體生命的內(nèi)在需要。

對于更廣大的家長而言，未必需要依靠自己給予孩子專業(yè)的寫作指導，但要充分鼓勵孩子從小學會真實的表達，即從“我要寫”開始，實踐“修辭立其誠”。隨著孩子年齡的增長，家長則要逐步引導他們關注并回應寫作題目中的情境和要求，在合作和對話中開展表達和交流，追求“要我寫”之上的“我要寫”。

寫作的過程，從真實表達到得體交流，再到“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理想之境，這正如我們在人生中需要從認識自我到了解世界，繼而處理好自我與世界的關系，從這一意義而言，寫作正是我們每個人的一種生命方式。

來源：文匯報 作者：張慧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