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死亡，不同的創(chuàng)作者，表達(dá)不盡相同——一生與死亡相伴的蒙克（ Edvard Munch ），用最后一幅自畫像，解開自己的心結(jié)；席勒（ Schiele ）因老師克里姆特（ Klimt ）的離世難過不已，數(shù)月后，自己竟也倒在了相同的疾病下；王蒙尋尋覓覓，終是跌倒在了山野之中；文徵明慢行慢走，安然落幕。今摘寫有關(guān)死亡的四段往事，呈現(xiàn)四種與死亡相關(guān)的藝術(shù)，是為《死亡與藝術(shù)》第二期。

病房里的死亡 蒙克 1893 年

蒙克：一生課題

死亡，從未遠(yuǎn)離蒙克。

1868 年，母親因肺結(jié)核病去世。作為醫(yī)生的父親沒能將妻子救下，自責(zé)不已，精神更是一度抑郁失控。那時的蒙克，剛滿 5 歲。沉浸于悲傷中的父親沒有意識到，自己如此外露的負(fù)面情緒，悄然影響了這個男孩的一生。

幾年過去，陽光仍未完全治愈蒙克，而此時，與其感情最深的姐姐也因肺病離開，之后，死亡二字徹底烙印在了蒙克的精神世界里。

病中的孩子 蒙克 油畫 1889 年

晚年的蒙克，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回望年輕時代印記時寫道：

從我誕生的那一刻起，焦躁、不安和死亡三位天使便站在了我的身邊。在我玩耍的時候，他們自始至終緊跟著我，在春天明媚的陽光下和燦爛的夏日里一直尾隨著我。我常常會在半夜從夢中突然驚醒，恐懼地朝屋子里四下張望，問自己是否在地獄。

自畫像 蒙克 1943 年

1943 年，蒙克畫出最后一幅“死亡畫作”，巧合的是，這也是他生命中最后一幅自畫像。畫中的蒙克，面容蒼老，站在一座沒有指針的落地鐘和一張床之間，消失的時間和永恒的休息處，隱喻著死亡的到來。蒙克站定床邊，看向前方，似乎在與追隨已久的死神對視，此刻的他，應(yīng)是已經(jīng)戰(zhàn)勝恐懼，可以坦然接受一個節(jié)點的臨近。

這一年年末，過完 80 歲生日，蒙克走向了終點。

席勒：遺憾贊譽

1918 年 2 月，維也納分離派創(chuàng)立者克里姆特，因病離世。數(shù)日之后的第四十九屆分離派展覽，被灰暗氣氛包圍。

為紀(jì)念老師克里姆特，席勒創(chuàng)作出一幅石版畫，石版畫被擴(kuò)展，進(jìn)而制作成了展覽海報。海報中的席勒，身著紅衣，一副哀傷神情，坐在長桌盡頭。長桌折角處的椅子，空空蕩蕩，這正是席勒為克里姆特留下的位置。顯而易見的是，缺少了領(lǐng)路人的維也納分離派，處在一片漆黑之中，他們沉靜地忙碌著手中事務(wù)，卻也懸浮在了界限模糊的時空中。

展覽海報 席勒 1918 年

于維也納分離派而言，克里姆特是重要領(lǐng)導(dǎo)者；于席勒而言，克里姆特是現(xiàn)實世界與精神世界的引路人。

入學(xué)時的“壞學(xué)生”席勒，在克里姆特那里收到了最早的認(rèn)可與鼓勵，為了支持他繼續(xù)向前，克里姆特更是數(shù)次購買其畫作，有時甚至用自己的成名作品與之交換。創(chuàng)作中的席勒，亦深受克里姆特影響，只不過，席勒并未成為第二個克里姆特，他在老師的基礎(chǔ)之上一路延展，開出了更為奇異的花朵。

《展覽海報》局部

席勒的綻放，老師沒能看到。在第四十九屆分離派展覽上，席勒大獲成功，收獲諸多贊譽，只是，那些紛雜的贊譽里，少了克里姆特。更為遺憾的是，僅過七個月，席勒因同樣的病癥，離開了人世。

王蒙：尋尋覓覓

1366 年，王蒙力避摹古之習(xí)，自創(chuàng)新貌，完成《青卞隱居圖》。

青卞，即卞山，今稱作弁山。古籍記載，項羽率眾舉事，其屯兵之所就是卞山。即使有這樣的往事，即使有王蒙為此山而作的畫，在今天的湖州，卞山仍顯得有些寂寞，少有人踏足。

青卞隱居圖 元代 王蒙

于卞山居表弟趙麟家，他應(yīng)是數(shù)次登上峰頂，以獲取山之形神。

今時，若去到這座山峰，自山下窺山巔，無論遠(yuǎn)望或是近觀，都不可能將王蒙的畫作還原，無法看到畫中那重疊密布、俯仰呼應(yīng)的山峰布局，卞山的山勢，相對和緩，也不像他筆下的山峰那般豎直陡立。唯有攀至頂峰，眺望過卞山的山勢與走向，《青卞隱居圖》的模樣才可再現(xiàn)，我們才能意會王蒙當(dāng)時的心境與筆意。

山巔

藝術(shù)史上，遁隱山野之人、畫隱居生活之人，不在少數(shù)，王蒙是較為獨特的一位。受家族觀念影響，王蒙雖長時間隱居，卻對仕途仍有向往，因此，他的畫中，總有漁隱者，也總有趕路的士人，總有找不到入口的山路，也總有尋不得出口的小徑。畫中的王蒙，跳躍又矛盾。

完成《青卞隱居圖》兩年后，明朝初建，王蒙的山水，有了新變化。他結(jié)束隱居生活，出任泰安知州，倪瓚曾賦詩勸阻，王蒙一心赴任，并未理會。多年后，因胡惟庸案，仕途中的王蒙被牽連入獄。

在此之前，他曾作《具區(qū)林屋圖》，畫作雖無紀(jì)年，但觀看其風(fēng)格，可知是完成于晚期。王蒙截取太湖山中極小的一塊區(qū)域，提煉加工，組織成這幅極富生活情趣的畫面：右下方一坡角，數(shù)株大樹并列生於其間，林下有高士臨水而坐，正欣賞著眼前的美景。此景中，我們熟悉的行舟之人、讀書之人、婦人依然存在，而那跳動不安的山脈亦如從前。

王蒙的畫中，從來不會缺少人的身影，畫中，也同樣不會缺少彎彎曲曲的山路，只不過，來路與去路，模糊不可見。這正像王蒙的人生選擇，他安逸于丘壑之中，反復(fù)地攀登一座山，體味山林靈氣；他又?jǐn)?shù)次游走于隱與仕之間，想要追尋先輩遺志，成就事業(yè)，但終究，還是跌倒在求仕的山野中，丟掉了性命。

文徵明：慢行慢走

1523 年，好友唐寅走完了豐富又起伏的一生，而同齡的文徵明，還在小步前行，仍沒有中第。

工部尚書李充嗣聞知蘇州城有一位才子，屢試不中，特向朝廷舉薦，經(jīng)過考核，文徵明被授職低俸微的翰林院待詔職位，參加修編《武宗實錄》。這時，他的書畫已負(fù)盛名，求其書畫者眾多，由此，便受到了同僚的嫉妒和排擠。

文徵明心中不快，從第二年開始上書請辭回家，三年遞交多次，終獲批準(zhǔn)。辭歸出京，放舟南下，回蘇州定居，自此致力于書畫，不再仕進(jìn)。

《聚桂齋》局部 明代 文徵明

多年后，年長的王鏊、周臣與祝允明離世，學(xué)生輩的王寵、陳淳和仇英也相繼離開，文徵明還是淡淡的以戲墨自遣，慢行慢走，并重獲新生。

明代文人中，他是難得的詩、文、書、畫無一不精之人，特別是繪畫，成就極高，受其性情溫和儒雅特點的影響，他的畫作多清麗雅致，又富有筆墨情趣。晚年，購求書畫者踏破門坎，他都一一應(yīng)接，而對于權(quán)貴，卻少了興趣。

品茶圖 明代 文徵明

1556 年，87 歲的文徵明還沒放下喜愛的丹青之事。從白天至深夜，他常常是先書《離騷》，后寫《九歌》，書畢，感慨又有些得意地說：明后年將及九十，恐老眼目昏，不知尚能作否？

3 年后的某日，年近 90 歲的文徵明在為友人母親書墓志銘之時，安靜地離開了人世，他依然是坐在桌前，慢寫慢畫，只是那些字，未待寫完。

作者：莫一奧，文字工作者，長期從事中西藝術(shù)史和人文歷史等泛文化內(nèi)容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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