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成春先生嫌香港三聯(lián)版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圖文分卷翻閱不便，給北京三聯(lián)版設計此書時，他和王世襄與夫人袁先生商量，“一定要把文字敘述、圖片解說以及圖版融在一起，重新整合。”圖文需要一頁頁對上，版式設計需要的時間就長了，誰都沒想到書沒做完袁先生就去世了。寧成春知道王、袁一生相伴，恩愛情深，即臨時增改設計，欲以此書表達對兩位老人的敬意。封面他選黑色木紋紙襯底，中間用白色絨紙燙金印袁先生繪制的線描床樣。函套封面上也特別設計了兩把明式椅子，一把敦實，一把秀麗，一虛一實，仿佛二人天上人間，隔世晤對。“人會走，物會散，書會留下。”寧成春說。

白謙慎為張充和編詩文集時曾說，張先生很不喜歡“才女”“民國最后的閨秀”這類稱呼，她的人生精神與詩文書畫代表的是古典精神與精粹文化。為傳達此種古典氣質(zhì)，寧成春在設計中營造出的是沉穩(wěn)溫潤的色調(diào)，采用打開度極好的新式精裝方式，正文用紙選的也是既柔且軟的輕型紙。寧老師還將張先生常用花箋紙上的窗欞梅花圖移來封面之上，以顯空靈意境。

一位日本設計家看了我們這里的第八屆全國書籍藝術(shù)展覽后說：“一位作者經(jīng)歷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努力寫成一本書，作為設計師，在設計本書的過程中，不可以把自己的東西夾在里面，否則就是對文本作者的極大不尊重。”話已經(jīng)說得很重了，寧成春于是感嘆說，書籍設計中的“過度設計”“表現(xiàn)自我”傾向確實要引起警覺，我們應該倡導“新穎、簡樸、平實、忘我”的設計作風，淡化設計師個人的風格，強調(diào)書本身的個性。“每一本書應該有不同個性。”寧成春說，“現(xiàn)在有些書裝設計師總愛借著設計的平臺來張揚自己，離開文本來表現(xiàn)自我，吸引人的眼球，尋找賣點。”他把話也說得很到位了。“八展”的評選與展覽是在深圳進行的，《晶報》當年深度參與這一盛事，我竟然忝列評委，至今慚愧。

中國傳統(tǒng)工藝中的圖案存量巨大，資源豐富。遺產(chǎn)當前，很多人是隨手亂用，照搬照抄，不考慮紋樣使用場景，不關注其中的價值表達與意義延展，結(jié)果出來的東西不倫不類，更有突兀、怪異的符號，和傳統(tǒng)沒有任何關系。這種貌似“傳承”的表現(xiàn)，寧成春直呼為“斷層”，說這正反映文化的貧弱。我倒愿意稱之為“喊著自信，守著富礦，過窮日子，自以為是。”欲改變這一現(xiàn)狀，寧老師呼喚的是那些“默默認真做事的人”。面對“斷層”，他給出的對策是“整理”：“我們應該去研究和整理幾千年來隨著社會變化所延續(xù)下來的圖案。通過現(xiàn)代人的整理，傳統(tǒng)的圖案一定會有現(xiàn)代的味道，這本身就是將傳統(tǒng)文化向現(xiàn)代化推進。”寧老師提出的“整理”之道值得認真對待。我猜想他指的不是普通層面的收集、整理，而是包含“整理的現(xiàn)代與現(xiàn)代的整理”等多重含義。他說的“整理”，應該是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建立起一種連接；而這里的“現(xiàn)代”，即是整理的觀念與視野，也是整理的方法與方向。

胡洪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