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源：圖蟲創(chuàng)意）

黨云峰/文

預測未來是一件危險的事，因為歷史從不按套路出牌，預設(shè)的軌道經(jīng)常出現(xiàn)意外。科幻小說的魅力就在于能夠抓住未來的一角，劃出人類社會發(fā)展的虛線，并在若干年后變成實線，在科普和創(chuàng)作領(lǐng)域成就最大的是著名科幻作家阿西莫夫。在想象的版圖上，阿西莫夫?qū)θ祟愇磥硖剿鞯穆窂教岢隽俗约旱目捶ǎ粌H腦洞大開，而且測算精密，把粗糙的藍圖化為精準的地圖。1992年4月6日，阿西莫夫到另一個世界繼續(xù)探索。30年來，每當人們抬頭望著星空，就會想起他指引的方向。

說中國話的阿西莫夫

阿西莫夫的自傳《阿西莫夫》在他去世兩年后的1994年推出，書的最后附有阿西莫夫書目470種，其中小說類共有201種，非小說類共有269種，阿西莫夫著述之多、領(lǐng)域之廣幾乎無人能及。

阿西莫夫最早翻譯成中文的著作是1958年出版的《碳的世界——有機化學漫談》，中文版由科學出版社于1973年出版，當時他的名字還被譯成“阿西摩夫”。雖然阿西莫夫的作品譯成中文的已過百部，但他的代表作《永恒的終結(jié)》（1955年出版）到2014年才推出中譯本，而且還有太多的作品沒有翻譯成中文，包括《了解物理》（1966年）《阿西莫夫〈圣經(jīng)〉指南》（1968年，1969年）《阿西莫夫莎士比亞指南》（1970年）等。

《阿西莫夫科學指南（第三版）》是阿西莫夫比較滿意的版本，因為這是既按照他的方法撰寫，又按照他的方法編出索引的。書中有很多生動的小故事和例子，還解釋了很多科學家做實驗失敗的原因，讓人們今天讀起來仍然津津有味。阿西莫夫在舉例說明人的長壽時，提到了索福克勒斯、肖伯納、羅素等人。他還批評了一些現(xiàn)象，例如就輻射問題提出：“我們在醫(yī)學和牙科里毫無限制地使用x射線；我們濃縮著放射性物質(zhì)；我們制造著輻射潛能很大的人造放射性同位素；我們甚至爆炸了核彈。這一切都增加了輻射的總量。”阿西莫夫還在書中提到西方人對傳統(tǒng)的遺忘：“通常人們把算盤作為一種東方的新奇東西對其再歸表示敬意，它的西方古老出身被忘卻了。”

莎士比亞的38部戲劇和2部長詩作品按慣常的分類是悲劇、歷史劇、傳奇劇和長詩，阿西莫夫在小說《不朽的詩人》中提到：“我要找一個能包容萬象的心靈，找一個知人知世，能和與他相隔幾世紀的人們生活在一起的人，只有莎士比亞能做到。”《阿西莫夫莎士比亞指南》有1513頁，基本按照劇中事件發(fā)生的時間順序排列，分為有希臘神話背景的《維納斯與阿都尼》等8部、源于羅馬真實歷史的《裘力斯·凱撒》等5部、涉及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奧賽羅》等12部、跟英國歷史有關(guān)的《李爾王》等15部。

在阿西莫夫看來，莎士比亞就是英語發(fā)展中的一個“急剎車”，比莎士比亞早200年的喬叟的作品，人們已經(jīng)無法讀懂，但莎士比亞的作品除了少數(shù)古老的詞匯或成語今天仍可以閱讀，好像英語沒有變化太多就是為了遷就莎士比亞的作品，從某些方面來說，莎士比亞的作品比《圣經(jīng)》重要。

“基地”與“機器人”：

披著未來斗篷的歷史

1966年，在第24屆世界科幻大會上，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作為有史以來最佳系列被授予雨果獎。參與競爭的包括托爾金的“指環(huán)王”系列、海因萊因的“未來歷史”系列、伯勒斯的“火星”系列、史密斯的“攝影師”系列。

阿西莫夫在“基地”系列里，構(gòu)建了一個廣漠的時空，雖然“基地”系列中的故事發(fā)生在遙遠的未來，但人們還是能從王朝更迭、吞并擴張、叛亂不止中看到人類歷史的痕跡。為何未來的社會形態(tài)是帝國？因為阿西莫夫是在讀了兩遍英國歷史學家愛德華·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后，才有了講述銀河帝國衰亡故事的想法。此外，激發(fā)阿西莫夫創(chuàng)作靈感的還有英國歷史學家阿諾德·湯因比的學術(shù)著作《歷史研究》。阿諾德·湯因比在探討了文明的起源、成長、衰落和解體后提出：“每一個文明都有可能死亡，包括本書（《歷史研究》）作者所屬的文明。”

心理史學家謝頓預言銀河帝國在3個世紀后會崩潰，這由持續(xù)滋長的官僚作風、封閉的世襲制度、衰退的進取心、受壓抑的求知欲以及上百種其他因素促成的。“基地”系列，包括阿西莫夫在上世紀50年代出版的“基地”三部曲和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出版的了兩部前傳與兩部后傳。謝頓發(fā)現(xiàn)，可以通過努力把長達3萬年的動蕩歲月縮短到一千年，于是建立基地為未來的人類留存希望。面對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人類應該投降還是反抗？可惜阿西莫夫沒寫完《通往基地》就去世了。“銀河帝國”只是故事發(fā)生的地點，在《永恒的終結(jié)》的最后，也提了一次“銀河帝國”。

阿西莫夫的小說《我，機器人》出版于1950年。小說的開篇就是機器人學三定律：“第一定律，機器人不得傷害人，也不得見人受到傷害而袖手旁觀；第二定律，機器人應服從人的一切命令，但不得違反第一定律；第三定律，機器人應保護自身的安全，但不得違反第一、第二定律。”整部小說就像對三定律的注釋。阿西莫夫態(tài)度樂觀地認為：“如果它們（機器人）有足夠的智能，機器人就會不僅是仆人，也是我們的朋友。”

在阿西莫夫的“銀河帝國”里，只有人類存在，沒有外星人，直到后來機器人的加入。機器人的快速進步讓人心生恐懼，一旦機器人失控會出現(xiàn)怎樣的危害？就像一艘忒修斯之船，當構(gòu)成船的要素逐漸被替換，就像今天機器人替逐漸代人類工作，船還是那艘船嗎？但阿西莫夫卻認為：“建造這樣的（聰明）的機器人是很誘人的。有什么樣的成就比創(chuàng)造出超過創(chuàng)造者的物體更宏偉崇高呢？”

寫“基地”三部曲的時候，阿西莫夫還是個帥氣的青年，近30年后續(xù)寫基地，連接“基地”系列跟“機器人”系列的契機也出現(xiàn)了。就時間來看，“基地”系列發(fā)生在處于遙遠的未來，“機器人”系列發(fā)生的時間則距離當時很近（蘇珊·卡爾文出生于1982年，“機器人學三定律”則出自2058年的第56版《機器人學指南》）。阿西莫夫認識到：“我那一本本書里的機器人越來越先進，這一事實使得《基地》系列中沒有機器人顯得越來越怪異。”于是，他要把“基地”系列與“機器人”系列結(jié)合在一起，成為一個系列，這本囊括兩者的書就是《機器人與帝國》。

美國評論家邁克爾·德達在“人人文庫”版（Everyman'sLibrary）的序言中提出一個問題：幾十年過去了，今天來看“基地”系列還是最好的嗎？可能不是，但比最好還要好——它是人們最愛的。

時間旅行：

蝴蝶效應被修剪的翅膀

從個人的經(jīng)歷到歷史的進程都是被未來的人編輯過的，而且編輯了很多個版本，哪一種才是值得過的人生，值得被記住的歷史？一切都在流動，無根無基。

在《永恒的終結(jié)》中，來自“永恒”組織的哈倫進行的第一次操控，就是讓一個223世紀的年輕人錯過了一次機械工程課，導致一個設(shè)備發(fā)明推遲了十年，一場224世紀的戰(zhàn)爭就消失了。這個邏輯就是在得知蝴蝶扇動翅膀會引發(fā)海嘯后，在蝴蝶扇動翅膀之前找到它。有些人的生命縮短了，但更多人的生命延長了，而且過得更幸福了。永恒之人所謂的幸福，在諾依看來就是安全和安逸。來自隱藏世紀的諾依提出的問題是：“每個時代遇到的問題，不應該由自己解決嗎？”對過去進行微調(diào)，讓人們有一個更好的現(xiàn)在，這是值得的嗎？哪怕人類還存在，而且還很幸福，也令人不寒而栗，畢竟那是可控的幸福。法國哲學家薩特認為：“（絕望）是指，我們只能把自己所有的依靠限制在自己意志的范圍之內(nèi)，或者在我們的行為行得通的許多可能性之內(nèi)。”

在《永恒的終結(jié)》中，阿西莫夫提到了外星人：“但很不幸的，我們在銀河中并不孤獨。你知道，在其它星系的行星上仍有別的生物。當中甚至還有其他智慧生命體的存在。但至少在銀河系當中，沒有任何一種生物的存在年代比地球上的人類更為古老。”沒有外部環(huán)境的壓力，會導致人類停止進化，所以來自3萬世紀的特塞爾與來自75世紀的哈倫區(qū)別并不大。避免生存競爭就導致別的星球在擴張的時候地球沒有進步，最后滅亡。消滅了痛苦人類也就沒有了走向輝煌的可能。只要“永恒”組織存在，地球就會滅亡。“永恒”組織終結(jié)了，人類才向著星辰大海起航。

剛開始讀《永恒的終結(jié)》時，會讓人覺得那是部科幻小說，當女主角諾依出現(xiàn)，就變成了愛情小說，等諾依突然消失，又變成了復仇小說，可到最后男主角哈倫梳理整個過程的時候，就變成了推理小說。在《永恒的終結(jié)》中，阿西莫夫?qū)茖W家的職責提出了質(zhì)疑，科學家不再是“基地”系列中神一樣的存在，而是被諾依稱為“變態(tài)”。這種還體現(xiàn)在掌控時間旅行的人對時間的不熟悉，小說中來自78世紀的庫珀就不明白：為什么還有公元前，公元一世紀不應該是最早的嗎？文學的基礎(chǔ)是批判，科幻文學當然也是，既是對現(xiàn)實的批判和歷史的批判，更是對科技和未來的批判。其實哈倫和諾依思路差不多，哈倫從未來中完善一種可能，諾依則從更遠的未來的多個可能中選出了最好的可能。

科幻小說：來自未來的警告

科幻小說文字的枝丫上掛著一個個想象的巢，巢的邊界是參差的，而不是人們想象中圓潤的弧線，因為想像的戰(zhàn)爭也會伴隨著流血犧牲。紙上探險的風險在哪里？史詩《奧德塞》告訴人們，艱難險阻就是用來克服的，不管是遇到獨眼巨人波呂斐摩斯，還是魔女喀耳克，人類都將一往無前，有了科幻小說后，這種勝利開始在宇宙中延續(xù)。

在英國科幻作家威爾斯1898年出版的小說《星際戰(zhàn)爭》中，火星人打敗了英國人，卻被地球上最低端的生物——細菌戰(zhàn)勝，地球人就一直在戰(zhàn)勝外星人，當然遇到二向箔除外。威爾斯認為：“如果放到宇宙的宏偉進程中來看，這次侵略對于人類來說或許并非沒有益處。它使我們從滋長墮落的安逸與對未來的自信中清醒過來，極大地推動了科學的發(fā)展，強化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意識。”

作為科幻的基石，科幻小說是基于時代的科技水平來寫的，比如以前的機器人長得像宇航服，如今則跟真人差別不大。科學技術(shù)為科幻小說家提供了滋生靈感的土壤，再通過個人的生活經(jīng)驗展開想象，這就要求科幻小說家必須對科學理論和現(xiàn)狀有所了解，并對未來發(fā)展有前瞻性。前瞻到什么程度呢？哪怕幾代人都看不到也會想到這個問題，哪怕書中寫的年代沒有出現(xiàn)，人們依然對會對預言失敗的作品心存敬意。作為一種警告，科幻小說讓人思考一些本來覺得沒必要的問題。正如美國科幻作家本·博瓦所說：“科幻小說作家是人類派出的窺測未來的偵察兵，他們帶回了改進世界的建議和對世界遭到破壞的警告。”

科幻中的試煉最終還是對人性的試煉，哪怕是機器人。阿西莫夫在小說《羅比》中描寫的溫馨場景讓人感動：“當羅比用它那鉻鋼鑄造的、能將五厘米粗的鋼條擰成蝴蝶結(jié)的手，溫柔地撫摸著女孩（格洛莉），它的眼睛發(fā)暗紅的光芒。”雖然在《黃昏》的最后“漫漫長夜再次來臨”，但阿西莫夫?qū)萍歼M步仍持樂觀態(tài)度。情感可以穿越時空，甚至駐守在鋼鐵的軀殼中，這是科幻作家的浪漫，也是小說的問題所在。或許這正是意大利作家但丁在《神曲》的最后所說的：“是愛移動太陽而移群星。”情感是個問題，但我們愿意承擔保留這個問題的后果，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