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鑫/文

最近迷上了唱歌，在家中無人的時候，總是喜歡一個人打開音響，放聲歌唱。

音樂大抵是有魔力的，我一直這樣認(rèn)為。孩子們在尚未出生之時，便接受起了音樂的熏陶。母親鼓起的肚子被戴上了耳機(jī)，為腹中的孩子源源不斷的送去高山流水之音。而孩子或許也會晃動身體，伸展手腳作為回應(yīng)。于是，我們與音樂的聯(lián)系，就以這么一種方式，拉開了序幕。

每個人對音樂的熱愛，或許都與自己的父母息息相關(guān)。小時候，在炎熱的午后，我時常會躺在父母的懷里，聽他們搖著蒲扇時，哼出的上世紀(jì)的金曲。那悠揚(yáng)婉轉(zhuǎn)又朗朗上口的曲調(diào)，總能令我躁動的身軀平靜下來，額頭的汗也不再流淌。父親的唱功并不那么好，原本的歌詞在他那笨拙的普通話包裝下，偶爾也會顯得滑稽可笑，母親便會笑著提醒他。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音樂的力量。那種令人感到溫和與安心，甚至能令時光都慢下來的魔法，或許也只有音樂能做到了。我仰望著頭頂?shù)奶旎ò澹粗厦娴男K污漬和蔓延著的龜裂，一切似乎停滯了下來，而我的感官卻被無限的放大。伴隨著歌聲陣陣，我仿佛進(jìn)入了一個名為感性的世界，瀕臨脫落的墻皮在我眼中變成了巍峨的高山，龜裂的油漆仿佛干旱的農(nóng)田，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農(nóng)夫正帶著愁容看著這一片廣袤的黃土。好似那歌詞所述的“眼界無窮世界寬，安得廣廈千萬間”。在我小小的心靈中，音樂為我開拓了一片大大的疆土，能令我在其中無限馳騁向往。

再后來，有了音樂課，老師令我上臺表演時。我支支吾吾了許久，開始輕聲哼起了兒時聽過的一首歌曲。教室一片沉寂，唯有我?guī)╊澏吨母杪暬厥幹Ｎ铱粗撉亠恋钠幔粗巫颖荒p露出的木屑，看著窗臺上的污垢，看著班長今天戴著的粉色蝴蝶結(jié)。漸漸地，我的思緒似乎慢慢的升上了空中，四通八達(dá)的道路好像紗窗上的網(wǎng)格，星羅棋布的房子好似沙發(fā)坐墊上的紋路。周圍的一切似乎被無限的放大，但世界卻又變得無限的小。我閉上了眼，聲帶顫動著，發(fā)出高低不一的音調(diào)，那毫無相關(guān)的聲音湊在一塊，化成了一句句的樂曲，令我無比的陶醉其中。漸漸地，我放出了聲音，忘卻了此刻站在眾人面前唱歌的尷尬，甚至忘卻了世間的一切，頗有萬物與我并生天地與我為一的味道在。待到睜開眼，大家都呆呆地看著我。我以為是這一場演唱會過于震撼人心，便想深深鞠上一躬。下一秒，人群卻爆發(fā)出了一陣笑聲。大概是我方才過于陶醉的表情惹人發(fā)笑了。誠然，一個稚嫩的孩子口中，哪能唱出那所謂的天籟之音。我有些羞愧，卻又有些意猶未盡，身體還是不由自主的鞠出一躬。這一舉動像是出乎了大家的意料，笑聲猛地又沉寂下來。在此時下課鈴聲響了，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飛奔出門，聽不見身后的教室是沉寂亦或是吵鬧。

從那以后，我便很少在眾人面前唱歌了。音樂成就了我，但似乎也絆住了我。我開始喜歡一個人唱歌，將自己關(guān)在陽臺上。那時門前的大片菜地還未被開發(fā)成房屋，廣闊的天地是我最好的聽眾。我張開雙臂撐在門前的鐵欄桿上，俯瞰著下方綠油油的田野。喉嚨里似乎栽下了什么，正在緩慢成長，即將破土而出。我緩緩合上眼，思緒似乎不斷的向下蔓延、蔓延，直到與那綿延的黃土地合為一體。心中的小樹似乎即將破土而出，思想好似那四通八達(dá)的根系，緊緊地攀附在這世間萬物的一切。霎時間，我像是長出了萬千只耳與眼。我聽見了蚯蚓爬過泥土窸窸窣窣的聲響，我聽見青蛙沉重的呼吸，它的腮幫子夸張地開合著。我聽見雨滴劃過青草，輕輕落在地面，被泥土貪婪的吮吸。

我開始了歌唱，有一剎那，我好似置身曠野之中，又好像身處在金色的維也納大廳。心中的小樹正在成長，我聽見了萬物繁榮的聲音。那一處處的聲響，與我的歌聲相應(yīng)和著。蟋蟀伏在角落，發(fā)出微微的聲響，構(gòu)成了歌曲的前奏。我的手指在空中舞動著，像是揮動著看不見的指揮棒。鄰居種在門前的向日葵，慵懶地伸展著枝葉，熱情的綻放，靜靜地聆聽，一字不落的收錄我的聲音。我輕輕側(cè)耳，天上的鳥兒振著翅膀，發(fā)出呼呼地聲響，我也應(yīng)和著，像是打起了節(jié)奏。體內(nèi)的小樹長出了枝葉，隨著風(fēng)輕輕搖曳著。一瞬間，平靜的空氣似乎卷過了一陣微風(fēng)，拂過我的耳畔，吹過我的發(fā)梢。一種名為青春的力量灌注在我的體內(nèi)，我的聲音愈發(fā)洪亮了，歌曲也到了高潮。風(fēng)漸漸大了，吹過面前的油菜花地，萬千朵黃色的小花，發(fā)出了整齊劃一的聲響，為我的副歌伴奏。我睜開了眼，目光所及并非深邃宇宙與千萬星辰，而是面前欄桿上緩慢爬著的黑色小蟲。“它也在為我伴奏嗎？”我這樣想著，一股無名的力量涌入心頭。古有所謂響遏行云，如今看來，行云又何嘗不是琴聲的一種。歌聲能令我洞穿宇宙浩瀚，亦可令我體察生命之重。一曲奏罷，我意猶未盡抿抿嘴，仍想再唱一曲。卻注意到夕陽西斜，天邊已染上墨色。萬物陷入寂靜，我一人立在陽臺，頗有“無言獨(dú)上西樓”的滋味。思考了良久，我還是深深鞠了一躬，為了所有看不見的樂師與聽眾。回過頭，父母早已默默聽完了我的歌。我的臉有些發(fā)燙，但是仍笑著迎了上去。歌聲若是為了傳情達(dá)意，那這一刻的無言，是否也是一首動聽的歌。

直到今日，我仍喜歡在手中無事之時，打開音樂，跟著輕聲哼唱兩句。我并非是專業(yè)的歌手，對于歌唱的種種全然出于熱愛。如今我已不會羞于在眾人面前表現(xiàn)自己，在聚會之時，我更是會主動請纓，獻(xiàn)唱一首。但更多時候，我仍愿意一個人默默地在家，為我的聽眾們，譜寫最誠摯的“作品”。